云灵宗的弟子是有着晨昏打坐的惯例的。
传闻阴阳分晓之时,天地灵气最盛,也是最适宜修士吐纳修行的时候,凡是年满十六岁的内门弟子,都会去正远堂(以仁惠人,正道致远),由教引长老教授指引修行事宜,各两个时辰,这是每日的定例。
孟芜年纪尚小,尚不能去正远堂,但家中父母皆是长老,倒也从未落后于人,更何况她生在云灵宗,从小娃娃起就开始修行,比之那些凡间子弟,积淀更深。
五峰之中,万象峰在最东,落霞峰在最西,各自是观赏日出日落最佳的两峰,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她每日都骑着仙鹤到这两峰,寻一块清净少人的大石头,就地打坐。
这日她从打坐中醒来,天边已经一丝光亮都没有了,一阵冷风吹来,便觉衣裳单薄,因而从令牌中拿出一卷画卷,展开有一只仙鹤飞出,急急忙忙骑上便要家去,刚飞过金光峰之时,忽然哎呦一声。
孟芜原本戴在右手上的玉镯子却是不见了,这镯子原本大小正好,戴在手上轻易不会掉,还是后来装在匣子里,磕到地上摔成两半,后请了匠人镶了金银接好,再送回来就略大了些,孟庆凡心知她淘气大意,特在其上设下护持阵法,很是耐摔。
她去而复返,在大石头下的灌木丛翻找许久,这才找回,彼时脸上大汗淋漓,恰好不远处有一殿宇,便要去洗一把脸,正欲敲门之时,从那殿宇中走出二人,是一位眼生的女长老跟梅家长老。
孟芜正想着怎么不见梅九寒梅跟着,定睛一看,梅九寒正伏在其父梅正柏背上,像是睡着了,因而不敢大声喧哗,跟两位长老行了礼,轻声细语地说明了来意,说话之时,梅九寒睁开了眼睛,朝她笑了笑。
“这位是紫云峰孟家的女儿,孟芜”,梅正柏说话间,背上的梅九寒倾着身子、伸出手,要去拿孟芜头上的一片叶子,他够不着,梅正柏蹲了蹲,这才顺利拿到。
“时常见到,只是不曾亲近,今日倒是有缘,可以由梅长老引荐”,宋定兰微微欠身,替孟芜理了理杂乱的发丝。
“这位是宋长老”,梅正柏顿了顿,看了眼宋定兰,只见她摇了摇头,便没了后文。
宋定兰带着孟芜洗漱后回来,梅家父子仍在,像是有话要说,却只是问了问她家中近况,又说如今夜深了,顺路带着孟芜回紫云峰更稳妥些。
孟芜拜谢了宋定兰,与梅家父子一同离去,踏出殿宇之后,梅正柏乘风而起,一团灵力环绕在孟芜与梅九寒周身,将高处的冷风尽数隔绝,就这样三人朝着东边四峰飞去。
两个小孩子指着下方的灯火,将自己所识得的殿宇名字说出,二人争先恐后,都不甘落后于人,势必要比对方更知晓的更多。
梅正柏不做声,索性飞得更慢一些、更慢一些,对于终日被病痛折磨的梅九寒来说,这样与同龄孩子玩闹的时光,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孟芜想起六七年与梅九寒初见之时,二人方才五岁,她由父亲领着来落霞峰的丹师取药看病,她那时心智不全不坚,正是被梦魇唬的最严重的时候,顶着黑眼圈,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破落鬼的模样。
在午后的阳光之下,一个白白静静的小孩坐在树下,抬头望着树冠,孟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望见太阳穿过层层树叶,洒下一道道光辉,照在他的脸上,她第一次感到,这样寻常的时光倒也不错,若是能吹来一阵凉风就更好了。
拜访的那位丹师对于小儿疑难杂症很有研究,因而前面尚有人,所以还要等,孟庆凡与梅正柏多有交情,在檐下交谈,孟芜就跑到了梅九寒身边坐了下来,拉上他的小手。
梅九寒要收回来,孟芜拉扯着不放,还顺势搂着他的腰,这让原本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脸上有了些许血色。
“弟弟年岁多大?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得了什么病?”
梅九寒也未曾想到这位自来熟的小女娃,一上来就问了一连串问题,还牵着他的手、搂着他的腰,而他的父亲还在远处笑眯眯的看着,这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索性抿着嘴不说话。
孟芜盯了他一会儿,见没有动静,转过头便朝孟庆凡喊道:“父亲,他不会说话!是不是也听不见声音?实在是太可怜了!”
两个大人笑作一团,孟芜明显感觉怀中的梅九寒抖擞了一下,继续安慰道:“不用怕,我有两只好的耳朵,可以分给你一只,至于嘴巴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嘴巴不止要说话,还要吃饭,给了你,我就要饿死了,我看你虽不会说话,但是饭应该还是能吃下去的”。
梅九寒看着一脸真诚的孟芜,他的目光带着远超同龄人的智慧,觉得眼前的女娃娃憨的可爱。
“梅九寒”。
二人因此相识,多有往来,直到渐渐大了,孟芜见到梅九寒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她的梦魇之症见好了,她偶尔在檀云殿中无聊地望着天空,瞧见他乘着白鹤往落霞峰飞去。
直到一年之前,孟芜去紫云峰峰主那里,遇到了梅九寒,原是梅家想要借助太渊殿后封印的洞穴里残存的古阵法,为梅九寒驱除邪气。
大约三次以后,成效并不大,孟芜就没有见他再来过了,那日她跟着他往山下走,因为从未见过他一人来此,往常要么是他父亲要么是他母亲,总之都有人陪着他,所以孟芜很不放心,执意要与他同行,还拿要去舅舅家做幌子。
二人骑着白鹤飞到一处绝壁,梅九寒席地而坐,孟芜坐到一旁开解他。
“我的病不会好了”,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
“你看那边的云雾,我娘告诉我,那是水汽,我问她为什么高处有,低处就没有呢?她没有告诉我答案,我自己琢磨了很久,水汽是向上升腾的,可它凝成水珠、汇到河里,就要往低处走,同样都是水,为何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是热、是太阳啊,水晒够了太阳,才能获得向上飞的力量,如果它一直潜藏在阴暗的河流深处,那就变成万年不化的玄冰了,这跟我们修行处世的道理是一样的,要朝着有光、有热、灵气充盈的地方走,才能羽化成仙”
“但在这之前,要有漫长的积淀,要有不甘于随波逐流、争为人上的勇气,等待一个艳阳晴好的天气”。
孟芜将自己一直想要告诉梅九寒的话说出,她一直反复斟酌、反复思量、反复演练,都只为这一刻,如今缓缓说出,并未卡壳,胸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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