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灵宗，夜半。

“哎呦……”，孟芜从梦魇中惊醒，倚靠在床边，愣神许久。

她又梦到了，那只在天空之上的血色手掌，带着无边的冷漠与威势，朝着云落之地的众生拍了下去！

而后梦就醒了。

苦思无果，她穿起外衣，走出殿内，朝上方看去，夜色无言，唯有冷风如潮水般袭来，她不知晓，在浓重的雾气背后，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只手掌。

晨起之时，侍女阿姜端来热水，只看了一眼孟芜的面色，便知她昨夜又未睡好，因而转身去里屋点起一炉香，隔着屏风远远闻着，令人心神安定。

孟芜幼时先天壮实，并未有什么病症，直到灵智开启之后，夜里时常不能安眠、梦魇缠身，十日里有六七日都是如此，为此常常去落霞峰求医问药。

饶是金丹境界、见多识广的老丹师，也不能根治，究其缘由，只能归于她身怀水灵根，如今年纪又小，眼明心净，而非是身体上的病症。

因而只能开些安神之药，好好将养着，寄希望于孟芜心志坚定之后，能够靠自身克服，这也是那些丹师一贯的做法。

所谓，身是寿之本，药是身之辅，世上难有药到病除的医术，药石不过是辅助、激发身体本来的治愈能力。

洗漱过后，阿姜端来半碗白粥、一碟煎豆腐，吃到一半儿，又送来半张鸡蛋煎饼，孟芜见颜色金黄、焦香扑鼻，就着菜一并吃了，饭毕不久，耳边传来鸡鸣之声。

云落洲，招云国，云灵宗内。

鸡鸣之后，便有许多人影摸黑上山，正逢春日阴雨连绵的时节，青石台阶上冒出许多苔藓，更加湿滑难行，这些修为不够的小弟子，御风术还不足以施展，只得一点一点地慢慢走。

紫云峰足有三万七千八百六十四块石阶，这是从山脚到山顶要走的路程，而这些小弟子要去的是位于山腰处的正恢阁，这是他们晨起打坐授业之地，路程虽缩短了一半，仍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正恢阁乃是五层木塔结构，按着尊卑，分别对应的是外门弟子、灵台长老弟子、金丹长老弟子、峰主弟子、元婴真人弟子，寻常外门弟子到不了此处，能来此都是修行有成的，而元婴祖师弟子历来罕见，当代尚无一人，故此一、五两层大多空置，因着今年的拜师大典还尚未开始，弟子的身份也并未定下。

在正恢阁前，柳非正等在路旁，看着一盏盏灯笼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她会想哪一盏是属于曹演的呢？他素来爱出汗，此刻鼻头上定然凝聚了不少细密的汗珠，正在气喘吁吁地爬着山路，他又怕高，必定是沿着最里面走的。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曹演果真气喘吁吁地走了上来，柳非欲迎上去，脚下却是纹丝未动，待到他走到近旁，才一同进了正恢阁，众人都凑到一处炉子旁烤火，炉内烧的是数十块下品火精，足能烧一月有余，且无烟熏之忧。

柳非看他抖擞的厉害，炉子旁又被围得水泄不通，从腰间令牌中取出一枚手炉，塞到曹演手心，二人周遭霎时便暖洋洋的，原是这手炉内有一块上品火精，常燃于此，又以符箓之术封好，不会伤及持炉人。

坐在炉子正右方的是袁尊寒，他瞥了一眼柳、曹二人，继续专心阅览手中的藏玉，其内是以仙法篆刻的初级符箓总书，以及历代符箓大师的批注，足足有数十万字，皆藏于一片食指长短的玉片之内。

快到东方日出之时，人也渐渐来齐全了，约莫有近百弟子皆坐在蒲团之上，闭目不言，四周的门窗皆被灵风吹起，传言道阴阳轮转之时，天地灵气最盛，也是修行感悟最佳之时，因而他们需得在清晨、黄昏来正恢阁打坐一个时辰，这是每日的定例。

柳非位居众弟子中第一排正中，坐在他身侧的袁尊寒、陆敬轩、赵青云，以及诸多人都比她大五六岁，可论起修为，却不及她，众弟子打坐之时吐纳天地灵气，他们相距不远，便是要看各自的本事，谁能引来的灵气越多，修行便更高效。

柳非凝神聚气、抱元守一，依着父亲的嘱咐，将腰板儿挺直，好让紫府（丹田）的位置没有一丝负担，吐纳天地灵气，口鼻、天灵、以及诸身毛孔皆为入口，紫府才是灵气的归宿，也是将来修筑灵台，凝聚金丹，诞育元婴之地，需用紫府吐纳，修行事半功倍。

远处天际红日挣脱云雾束缚，将日光挥洒了出去，映照得朝霞火红一片，柳非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知那一抹朱赤，传闻太阳乃是神鸟金乌化成，是至阳的存在，本应撕扯开雾海，可云落洲的云雾竟是万年未曾散开。

以至于，云落洲大片的土地经年不见阳光，多有凶兽潜伏其中，修行者与凡间城池多居于祖辈踏足之地，或许是对于黑暗的畏惧深藏于骨血，又或许是被困于当下尚可的境遇，不愿去打破平静的生活。

很快，朝霞散去光辉，而太阳变成了一个橙黄的光点，慢慢向着高处，向着西方移动，待到它落下的那一刻，云灵宗的一日便过去了。

柳非似乎领悟到了什么，觉得心口微热，五脏六腑之中又涌现了一股寒气，二者中和，方才的不适这才作罢，她仍旧打坐，头顶渐渐凝聚了一道灵气漩涡，好似那银河落九天，从天地之间掠夺来大量的灵气，浇灌进肉身。

这异象引得高坐在塔顶的教引长老孟庆凡侧目，他的灵识笼罩此地，众多弟子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中，早早就听闻别的长老说起过，柳长老家的女儿修行天赋极佳，灵根之中隐隐潜藏一股川泽之蕴，是世所罕见的水灵根。

今日轮到他值守，见此异象，果真如传言，他想着有这个女娃娃，紫云峰一脉明面上倒也可以抗衡金光峰的苏念、落霞峰的韩嫣，飘渺峰的宁无开和清萱，又转念一想，此代弟子天骄涌现，似乎有了云灵宗极盛之时的景象。

毕竟这一水一火，两大灵根同代争锋，也算是世所罕见。

孟庆凡沉思之时，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嘶吼，一道蕴藏着狂暴灵力的音波，在触及护宗大阵之时，威力减半，也将阵法的灵光撞击的飘摇不定，而后肆虐了整个云灵宗，这一切都在片刻之间，饶是孟庆凡一身灵台修为，也喷出一口鲜血。

正恢阁乃是每一峰，最杰出的弟子修行打坐之地，故此五峰之中，五座正恢阁内都有元婴祖师留下的一道牌匾，挂于正门之上，乃是四个大字：正道恢弘，方才在音波来此之前，这正恢阁早早就被金光笼罩，其内弟子并未有丝毫伤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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