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秀少年半睁着惺忪的双眼,目送窗外的风衣男人越走越远,背影眼熟,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是谁。
“你发什么呆呢?”少年的同桌敲敲桌子问道。
“做梦了。”少年收起目光,慵懒答道。
“又梦到哪个学姐了?”同桌一边收拾上节课的书本一边打趣道,虽然作为一个女孩应该矜持自重,但和无赖相处久了,难免也沾上点习气。
“嗯。”对于同桌的调侃少年无意理会,只是望着窗外开得烂漫的桃花看出了神。
正值高考冲刺期,整个班级里都充斥着一股叫人窒息的紧张感,老师在前面讲三角函数,下面的同学都恨不得把脸贴到黑板上去听,这些学生们心里都很清楚,身居教育发达的广陵郡,想从身边那些学习机器里脱颖而出考个好大学,不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基本等于白日做梦。
绝大多数学子都还是在憋着股倔劲儿备战高考,心里始终藏着一份要走出小城市去见识天高海阔的野心,但仍不乏一些颇有自知之明的学生,清楚自己就算临时抱佛脚也无济于事,便主动要求调到后排座位,每天与周公谈古论今打发时间,少年便是其中模范榜样般的人物。
有个夸张的传言说是没有人见过他上课睁眼的样子,不免让人好奇一天睡24个小时究竟是种什么体验。
“啪。”
一声细微的炸响,教室的光亮顿时被夺走,伴随着几个不经吓女生的尖叫,少年揉了揉眼睛。
“铁柱,我睡瞎了。”少年伸手朝右边过道摸索过去。
“没有,只是停电了。”过道那边,一位身材健硕的壮汉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冲少年说道,黑暗中,他那依稀可见的满脸横肉让人不由得觉得这是个魁梧的杀手,如果把他放在特种兵学校或许会被人认作是一个相当优秀的教官。
“别说话,说不定一会儿就来电了。”班主任蒋雪梅敲了敲讲桌。
“她为什么不提前下课呢,停了电也是干看着,这不是浪费时间吗。”少年对着铁柱吐槽道。
“别的班不放学她不敢放,怕扣工资,”壮汉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周大爷来电话了,咱们是走还是不走?”
“走啊。”少年毫不犹豫,站起身就要走。
“白言,你能不能等会再走...”女同桌望着死寂的窗外心里直打怵,突然抓住了少年的衣角。
“你怎么胆儿这么小啊。”
少年被死死抓住根本走不了,他叹了口气,只能回到座位上,一边嘀咕着推开同桌,一边伸着懒腰看向头顶短路的三基色荧光灯。
“啪。”
五分钟后,灯光再次亮起,蒋雪梅似乎是早知道会来电一般面无表情地继续在黑板上写起了板书,忙着应付试题的学生们也十分机械地进入了学习状态,在少年看来,他还挺羡慕这些同学能静下心学习的,他就不行,他就不能碰书,一碰就想睡觉。
少年保持着伸懒腰的动作,看着还抓着自己衣角的同桌,挑了挑眉,后者连忙松开了手,没了束缚的少年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完全无视了正在拖堂的老师,大步朝门外走去。
同桌撅了撅嘴,低声说了句“不思进取”,便独自生着闷气开始了自习。
蒋雪梅抬头看了看班级后面空着的几个座位,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批阅卷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几个学生的吊儿郎当。
学校的围墙外就是一片小树丛,树丛外就是马路,翻出围墙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解开锁在路边的自行车,望着车来车往的马路,深呼了一口气。
“铁柱,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在学校空气就很闷,一出来就特别清新?”少年骑上自行车扭头冲壮硕青年说道。
“因为教室人多,姓蒋的不开窗。”
“死脑筋,我是说不管干什么都比学习有意思啊。”少年撇撇嘴,蹬起自行车骑下了马路牙子,拍了拍车后座示意壮硕青年上来。
“那种地和学习哪个好玩?”壮硕青年跨上自行车问道。
少年眼珠子转了转,“学习。”
少年叫白言,自打记事起就生活在那个娃刚落地就得会干活的乡下,和村里大多数孩子一样,白言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常年到什么地步呢,他甚至根本不知道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奶奶在六岁的时候生病走了,是爷爷白长坤把他带大的。
白长坤是个瘸子,零五年的时候因为和村长家争三斤大米,夜里被人家下黑手拖到田里毒打了一顿,第二天被邻居发现,用拖拉机拉到镇上医院急救才捡回一条命,不过左腿筋被挑断,一辈子下不了地做不了农活,这对以田为命的农民来说等于断了一家子的粮,好在白言争气,一身怪力独自揽下所有农活,加上邻居明里暗里的帮忙,这才勉勉强强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期,那年白言七岁。
白长坤下不了地的第三个月,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白言正和玩伴们打着一年到头玩不腻的战争游戏,突然在村口桥头看见一辆再过十年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高级轿车,车头还有个三角形的标志。
他着急忙慌地赶回家想告诉白长坤,刚拐弯就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钢铁怪兽,旁边则是那辆优雅漂亮的奔驰。
走进家门,两个装束怪异的城里人正和躺在竹椅上的白长坤僵持,白言的出现打破了宁静,举止优雅的高挑女人走到白言面前,把一沓镶着金边的合同递到他面前,讲义夹的边上还有一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钢笔。
“你给他看,他哪看得懂。”白长坤扇了扇蒲扇对女人冷笑道。
“我看得懂就行。”高挑女人面无表情。
“爷爷,这是啥?”白言看着明晃晃的白纸,眼睛被晃的疼,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白的纸。
白长坤没好气道:“你妈让你去住城里的大房子,想去不?”
白言认真想了想,说道:“你和我一块去住。”
白长坤眼睛一闭:“生你养你的地方容不下你了?要去自己去。”
白言急了:“那你把我一个人扔过去放心吗?”
“曹夫人的原话是,这份房产,无论如何都要让您和少爷收下,所以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女人的一字一句都是很清晰的普通话,听惯了方言的白言反而有些听不懂了,自然也没注意到开头的那句“曹夫人”。
白长坤把蒲扇摔在地上,把白言吓了一跳,那两个人却无动于衷,老人扶着竹椅的边边,声如洪钟:
“你问问那女的,没了她这套房子是能把她儿子冻死还是怎么着!?”
“这也是那位的意思,您总不能让人家一直陪您窝在农村,况且,少爷需要上学,农村的条件,曹夫人不满意。”一直不曾开口的西装男人冷声道。
“她不满意?她有什么资格不满意,有本事让她别管我们爷孙俩了,我看看她儿子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只有四人的庭院里,久久回荡着老人的怒吼,没人再继续开口,许久后,老人颤抖着抢过女人手中的合同,歪歪扭扭地签了名,又让白言一笔一划地签了,抢过这沓价值不菲的纸丢在地上。
两个城里人瞥了一眼愣住的白言,相继走出庭院,白言听着院子外面呼啸着的发动机声音,把地上的纸捡起来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抚平纸张的皱褶,指尖触碰到其上的一个女人的名字,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又很快躲闪,那是他朝思暮想了多少年的名字,也是白长坤骂骂咧咧了半辈子的名字。
“睡觉去。”白长坤余火未消,捡起蒲扇使劲往后扇了扇,把白言赶进了屋子。
一把破蒲扇,赶了白言一整个童年。
后来,白长坤还是带着白言去了城里,老屋的小门一关就是十一年。
在新房子安置下来后很快就开始有人为白言安排临江贵族小学和入学手续,但白长坤执意要让白言上普通小学,拗到最后,老爷子略胜一筹,白言和临江贵族小学失之交臂,直到现在,白言都认为上不了大学一定是因为没有上得了一个好的小学,学习不好这个锅,被他理所当然甩到了爷爷头上。
白言本来是很期待新环境新朋友的,但去了城里之后,白言才发现这些白白净净的城里小孩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善良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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