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梧桐的树叶绿色转黄,林市的秋风渐渐吹起,带来了浓浓的秋意。入职后迎来了林市第一个秋天。
大学厂区不大,里面大约30个左右的同事。经过几个月的实习和相处,顾瑶和师傅们,实习生们,门卫们都相互熟悉起来。这段时间,顾瑶的大学同学开始称她为“富婆”,原因是每次他们打电话打到门房那里,约她出去玩,她总是没有空闲时间,因为她干三份工作,其中两份兼职包装空气管子和家教都是同事们请她帮忙的。
那天当厂区的路面上开始铺上金黄的时候,王熙文忽然跑来跟她商量,说是同车间小苗帮她接了一个兼职的活儿,需要三个人协同,他们两个完成不了,因为一人要负责传递管子,两人各负责包扎管子的两头,并需包完一起抬手堆放旁边,收入三个人均分。但当时的顾瑶考虑到自己没有男朋友,无需谈恋爱的额外时间,还比总厂多一个小时空余时间,最关键是顾瑶也很希望能够多挣一份收入,顾瑶也是很高兴的答应了,愿意和他们一起干。
顾瑶毕业那年,大学生的实习工资和正式工资是一样的,全国统一工资收入63.27元。这在当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高收入。小时候顾瑶母亲从教师岗位上被下乡到农村当农民,户口也转为农村户籍,顾瑶和哥哥姐姐们跟着母亲,在农村长大。母亲没有干过农活,体弱多病,比不过生产队上其他邻居,挣得的工分太少,再加上不熟悉,因此每逢生产队分东西,顾瑶和哥哥排在最后一个,等其他领各家挑拣后剩下来的一点,到年底,队上会计把分的粮食什么减去每家每户的总工分,计算各户的年终收入,各家农户都还有年货和粮食分除了顾瑶家,由于母亲工分少,计算结果总是年终总透支,意味着年底还欠生产队500元左右的巨债。父亲仍旧在教师岗位,每月有30元的教师工资收入,完全资不抵债。母亲带着全家,养猪养鸭养鸡养鹅,再到市场上去卖,攒钱还透支。母亲对农村的不适应,而子女们的农村户籍意味着也会呆在农村,这件事情一直像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母亲的心上(直到顾瑶高二时,全家的户口才重新转回城市户口),那时拥有城市户口意味着至少可以被安排当个的工人,有碗饭吃。初中毕业时,顾瑶曾以全县前100的优异成绩初中毕业,被中专师范院校录取,但全县最好的县第一中学要把80个年龄小的尖子生招为高中新生,有意为该县计划三年培养出未来的大学生,。母亲非常犹豫,一来她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儿子已经是大学生了,女儿只要选择了读中专就脱离了农村户口,而且师范院校学校几乎全包了食宿,家中不用再花钱培养了,女儿反正是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二来可以提前转为城市户口。不过母亲也深知大学生更是龙中龙,凤中凤,全县都没有几个大学生,只要是大学生,地方上的人一听就知道是天之骄子,仰慕不已!大学生身份和地位,名望要比中专生高很多。母亲非常纠结,加上还听说了很多负面的信息,就是进入高中后,女孩子的成绩会有下降趋势,因为对数学,物理,化学的学习理解会很难等等。那些天,母亲非常着急,到处找人咨询,请教同事,朋友,最后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他女儿在林市名牌大学当教授,这位老师和母亲一样从大城市下来的老大学毕业生。老教师说:“一定要坚持给女儿上高中,人生视野和高度完全不同,嫁的人也会不同......“,老同事的这番话最终让顾瑶母亲下决心继续培养女儿争取上大学!多年后的今天,女儿终于大学毕业,顾瑶把全部工资都寄回了家。
小时候,母亲经常看着家门口那棵茂盛的柿子树对顾瑶和哥哥姐姐们说:“这满树的果子啊,总有几个会红,也总会有几个红柿子熟透的时候”。后来母亲在人前多次骄傲地夸自己的女儿寄工资的时候,顾瑶就觉得自己就是那棵家门口深秋柿子树上的红了的柿子,熟了!
在顾瑶看来,目前回报父母的培养的最好的感恩方式就是多寄点钱回家,母亲可以很骄傲地向外婆外公汇报她这么多年的育儿成绩!作为家中的长女,父亲有十年在外地,她从小就很孝顺,不得不比常人更加的坚强,她非常努力地做了一名人民教师,却被人假公济私的恶意攻击而失去心爱的工作。母亲在失去了心爱的工作,因受打击太大,患上了神经官能症,经常夜不能寐,生病,但第二天清晨,她依然有扛起锄头,和村民一起到农田耕作,从头再来,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一路走来要强的母亲在恋爱,工作,婚姻受到了很多挫折,但后来被重新起用当老师的她,依旧如春风般在教室里挥洒着粉笔,把衣衫褴褛鼻涕拖拖的孩子领回家洗脸吃饭,和颜悦色地踏着脚风琴,微笑着指挥着孩子们吹竖笛,待学生如自家的孩子那般温柔细心。只是外婆外公会在后面为这个受尽磨难的女儿默默落泪。
顾瑶也许是遗传了母亲那种世界待我如草芥,我待世界还是热情真诚一片,更何况是对自己的父母呢?所以不管自己多累,顾瑶也有决心,多挣些收入回报父母的恩情,宽慰年迈的外婆外公内疚的心。她欣欣然答应了王熙文的邀请。
顾瑶上班和对面的王熙文及她师傅“装半轴比赛”完,走回宿舍只有50米左右,下午下班也会比在总厂实习的伙伴早,因为其他大学生从那边下班乘总厂大巴回来会多一个小时的路途时间。这段多出的休息时间,是可以完成这份差事的。
包管子的工作,顾瑶觉得比流水线上的实习轻松多了,小苗先将空心管子两头套上管接头,紧固后递给她和王熙文,她们俩面对着坐在小板凳上,将管子的两头分别包装上塑料袋,绳子包扎一下,一起携手堆到旁边即可,在后来的十年汽车设计中,顾瑶才知道保持这些形状各异的空气制动钢管是根据在车上的空间布置设计,由工人负责按照图纸设计将直的钢管手工利用工具弯曲制作的,包装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异物或者灰尘进入到管内,在安装到整车上之前保持空气制动钢管内的干净度,从而不影响汽车刹车时空气的顺畅作用,无异物堵塞管路中的阀体气门,对汽车的安全驾驶非常重要。
此后,顾瑶她们三人常常只要一下班,绕过梧桐树大道旁边的一个配电房,就钻入那个车桥厂区一角很隐蔽的小仓库里,飞快地包起了管子,这份包管子的收入是按件计费,几乎是制管工人一完工,小苗就拖过来,三人当天就完成。包管子的任务原来是给本厂的贫困家庭老师傅们干的,领导和师傅们为了关心和照顾小苗,外地少数民族大学生,让他承包了。小苗特别高兴,能把这份美差分享给王熙文,而且在那个小仓库近距离长时间和王熙文呆在一起,聊天讲讲他们苗族的风俗,故事,小苗直率开朗,眼神里毫不掩饰他对王熙文的喜欢,王熙文每天也是乐呵呵的,和他有说有笑,她把控得很好,既没有让小苗失望,也没有让小苗更近一步。顾瑶在这个小空间,有时觉得自己当了灯泡,但转念一想,是她们拉她参与的,不过也许是真的需要她的协作?也许是王熙文为了避嫌?顾瑶不太懂,她就大部分时间就这么保持着安静,如空气般不存在,她一股劲儿埋头干活,耳朵听着他们谈话,不善言辞的她偶尔会插上两句,不过她对伙伴们有了新的认识。大家都知道王熙文有固定男朋友,男友每天晚上都会拎着小零食一包瓜子啊什么的从其他单位下班后过来看她,晚上的时间都是和她男友在一起。但厂里还是有好几个小伙子,有家庭富裕的工人,有小王和小苗这样一起分来的大学生,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很喜欢她,在努力地吸引和追求她,除了漂亮,顾瑶想她身上一定有着某些闪光点,比如社交和谈吐技能,比如她也很能吃苦的样子。
包管子的兼职一直到来年王熙文到总厂工作就结束了。
厂区的众多门卫及师傅里面,尤以第一天报到给她引路的厂区女门卫张师傅最热心,每次看到顾瑶进出都会立刻站起来开门关门,笑眯眯声音很大地打招呼
家教,是张师傅找到顾瑶,请她帮助辅导她女儿,顾瑶一开始没有答应,她推荐了同宿舍的林沐卉和后来加入她们宿舍的美的跟西方电影女明星罗曼罗兰一样的乔仪,她们不但颜值出众,毕业学校也比顾瑶高出一大截,跟她们一比,顾瑶只觉得在见识,学识,包括自身气质方面自己就是一个灰姑娘,她们更加适合,更加比自己有资格当家教老师,比自己更有能力。但张师傅摇头拒绝了,她的理由是她们门卫觉得她们经常要出去约会谈恋爱什么,打扮也太时尚,她很少看到顾瑶出门,觉得顾瑶这种朴实的,循规蹈矩宅宿舍的女生更加适合辅导她女儿。
比起包管子,顾瑶觉得家教对她本人而言极具压力和挑战,大学里同班男同学曾经转介给她一份家教,去教一个初中女生,来回路途很远,但真正让她颇有压力的是,女孩子的成绩提高不明显,当女孩子没有预期考出好成绩时,顾瑶觉得很挫败,很受打击。时间长了,她非常在意自己在收取家教收入的时候,是否汗颜?是否羞愧?是否坦荡?是否问心无愧?而不是收入的多少,几次从男同学那里或者家长那里听到的反馈,她又觉得是善意的谎言,因为她觉得检验家教好坏的标准,应该是学生的考试成绩有相当大的提高。家教收入应该以分数或者名次为标准。
想到过去家教的压力,顾瑶果断地拒绝了张师傅。但张师傅并不气馁,时不时送来几个自己做的衣架,又时不时关心和帮忙顾瑶回家买船票的事情,顾瑶最终拗不过她的执着,每天进出厂区躲不了,也绕不开张师傅,只好答应了,但条件是给她女儿辅导不收费,因为张师傅常常抱怨她老公家里如何的穷,对她和女儿吝啬得跟个铁公鸡,不闻不问,一毛不拔,虽然每次的埋怨里面都流露出她的骄傲:老公是个老大学生,村子里考出来的金凤凰,工作以后却把几乎所有的工资都寄回和贴补老家的八个兄弟姐妹及兄弟姐妹的孩子们,当年为了供他上大学,所有的兄弟姐妹们都辍学,家中的几乎全部收入仅供他一人上学……顾瑶实实在在地觉得不能收本厂师傅的钱,尤其是张师傅这种把全部希望都放在女儿身上的家长,顾瑶可以自己只是多吃点辛苦,帮帮她的忙,同时没有压力。
张师傅的家离宿舍有段距离,每次是张师傅蹬着她的28型自行车带着顾瑶去给她女儿上课,也要穿过那条哥哥带顾瑶去找好的工作机会时步行过的梧桐大道。
张师傅的女儿,上初二,很胖,可爱的童音,极不相配她胖胖的壮实的身躯,倦怠懒惰地缩在椅子里,她总在低头琢磨和盘弄着桌上的文具,有时是橡皮,有时是削笔刀卷……,一副心不在蔫,又装作不经意,却十分专注地听着她妈妈张师傅和她爸爸一高一低的争吵声。这样的家教进行了几次,不知道是否有效,恰好顾瑶要去总厂工作,没有时间就停止了。
张师傅后来又跑到小院里来,请顾瑶帮忙辅导总厂副厂长的儿子,这个副厂长年纪很轻,风度翩翩,是业内知名的青年才俊,他从外地带着一儿一女搬来林市,上任林市春光厂领导,听张师傅说,他妻子没有过来,顾瑶一听坚决拒绝了,因为她自己不知道如何和男学生相处,也不知道和赫赫有名的明星厂长家长沟通和相处,更不知道那么晚了,怎么呆在一个女主人不在的领导家里辅导孩子。几年以后,听说这个厂长因为贪污被抓,判刑13年,厂长女主人疯了,女儿辍学,儿子无人知道详情。
有时,顾瑶会很奇怪地设想,如果当初自己接受了这份家教,会不会因为家中有陌生人,也许无意中阻止了犯罪,也许自己不收费,也无形中阻止了年轻厂长的贪心?或者是自己接近了这个厂长,能够有正确的人生观间接影响和帮助到了他?
这些兼职的经历,让顾瑶意识到,有的人的人生,就如同满树蓬勃的梧桐绿叶中的一片枯叶,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没能接触阳光,在黑暗阴凉处就过早地发黄发枯,掉入泥土,腐烂,再获重生;而有的人,纵使身处阴暗,却依然向着光明的方向伸展,向上,跻身而出,而母亲就是后者!是顾瑶的人生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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