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那十三万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缘分吗?」他锲而不舍。
「是因为这十三万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友谊。」我说,「世上大部分的眷侣都不是同月同日生的。」
「世上大部分的怨偶也不是同月同日生的。」陈定粱说。
「所以同月同日生也就没有什么特别。」
「你跟你的男朋友分手时想起我,这就是特别之处。」他坚持。
「你无非是要证明我对你有特殊感情罢了,对不对?」我生气。
「如果是真的,也没有必要否认。」他骄傲地说。
「现在送生日礼物给我的是你,我可没有送礼物给你。」我讽刺他。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他咄咄逼人。
「因为我当你是朋友,但我现在觉得你很讨厌!」我站起来说。
陈定粱的表情十分愕然,他想不到我会骂他。
「对不起。」我说,「我不应该说你讨厌,「讨厌」这两个字在我来说是很亲密的,你不配让我讨厌,你是可恶!」我掉头便走。
我也想不到我会向陈定粱发脾气,也许我只是想找个人发泄,而他碰巧惹怒了我。
「对不起。」陈定粱拉着我说。
「放手!」我甩开他的手。
我走进电梯里,陈定粱用手挡着电梯门,我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狠狠地踢了他的小腿一下,陈定粱踉跄退后,电梯门关上。
我在电梯里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真的很挂念森。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为什么他是别人的丈夫?为什么我要在这里被陈定粱这种男人试探?他是什么人?失去了森,我就变得毫不矜贵吗?可是,无论我多么挂念森,我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不可以,我不可以,我这么艰难才从他手上逃脱,我不能回去。
我走出电梯,漫无目的地走上一条行人天桥。
「周蕊!」陈定粱竟然追来。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哭过,他越叫我越走。
「对不起!」陈定粱追上来说。
「不关你的事!」我说。
他把那件用纸袋包裹着的裙子交给我说:「你忘了带这个。」
我接过裙子之后匆匆走上一辆计程车。
见过陈定粱,我更爱森。
回到家里,我泡了一个热水浴。这个时候,有人拍门,是郭笋。
「这么晚,你还没有走吗?刚才蛋糕店关上门,我以为你走了,进来坐。」我说。
「你说有好消息的话要告诉你。」郭笋笑着说。
我听到「好消息」这三个字,一点心情也没有,唯有强颜欢笑。
「我不是说有一个朋友请我去旧生会的舞会吗?我在舞会上认识了一个人。」
「是什么人?」
「是开粥店的。」
「那跟你一样,都是卖吃的呀!」
「所以我们很投契,他的粥店在铜锣湾,是一间很雅致的粥店。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去吃粥。」
「好呀。」
「你这层楼要卖吗?」郭笋问我,「我在地产公司看到这层楼放盘的资料。」
「是的。」
「你要搬到别处?是不是要结婚?」
我摇头。
「你没事吧?」郭笋体贴地拍拍我的肩膊。
「没事。」
「有没有人来看过楼?」她问我。
「经纪约过几次,我没有空。」
「我很喜欢这层楼,不如卖给我好吗?」
「你想买楼吗?」
「我刚想在蛋糕店附近找一层楼,与其卖给别人,倒不如卖给我,你可以省回佣金。」
「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我本来是想把这层楼卖掉的,但突然有一个人说要买,我却迟疑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郭笋指着墙上那幅森砌的雪堡的天空。
「这是雪堡的一间餐厅。」
「很漂亮,我也想在这间餐厅里卖我做的蛋糕。」郭笋细意欣赏那幅砌图。
「这间餐厅的存在可能只是一个幻象。」我说。
「但看来是真实的。」郭笋说。
「真实的东西有时候也太遥远了。」我说。
我为卖不卖这层楼而挣扎了多天。
这一天,徐玉和游颍买了外卖来陪我。
「这间屋要卖掉真是可惜。」徐玉说。
「蛋糕店的老板娘肯买,你为什么又迟疑?」游颍问我。
「她根本舍不得把这间屋卖掉。」徐玉抢着说。
是的,我舍不得。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卖。」徐玉说,「留作纪念也是好的,这里有唐文森的气息嘛!」
是的,我仍然能嗅到森的气息和我们在床上缠绵的气味。
「她就是想忘掉他。卖还是不卖,你要决定。现在不卖,迟些楼价跌了,就卖不到理想价钱。」游颍说。
「我知道了。」
「现在你可以考虑陈定粱吧?」徐玉说。
「讨厌的东西。」我说。
「宇无过等着他设计封面,你快跟他说。」徐玉催促我。
「我明天找他。」我说。
「现在传呼他嘛!宇无过的书赶着出版呢!」徐玉把电话放在我手上。
为了徐玉,我硬着头皮传呼陈定粱,他很快覆机,我把听筒交给徐玉,由徐玉跟他谈。
「怎么样?」我问徐玉。
「你为什么不跟他说话?」徐玉放下听筒。
「你跟他说不就行了吗?他怎么说?」
「他要跟宇无过见面,我们约好明天吃午饭,你也来吧。」
「不。」我不想跟陈定粱见面。
「好漂亮的裙子!」游颍在我睡房的床上发现陈定粱做给我的裙子。
「是在哪里买的?」她问我。
「他是不是已经疯狂的爱上你?」徐玉问我。
陈定粱当然不是疯狂的爱上我,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男人疯狂的爱上我。即使是跟森一起的日子,我也不认为他是疯狂的爱着我,或许他曾一度疯狂,但还是不够疯狂,如果他疯狂,就会为我而离婚,他终究是清醒的。和森相比,陈定粱就不算什么了。
我没有跟徐玉和宇无过吃饭,徐玉饭后来内衣店找我。
「他和宇无过谈得很投契呢,而且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思,一星期后就可以做好。」徐玉说。
「他真的不收钱?」我问徐玉。
「他敢收钱吗?」徐玉得意洋洋地说,「他问起你呢!」
「是吗?既然他肯为你设计封面,也就不用我跟他见面了。」
「他也不是那么讨厌,外型又不错,说真的,不比你的唐文森差呀!」徐玉说。
「那你爱他吧!」
「他虽然不比唐文森差,可是比不上宇无过呀!」徐玉骄傲地说。
「我不怪你,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所爱的男人是最好的。」我说。
一个星期之后,陈定粱完成了封面,交给宇无过,徐玉拿来给我看,书名叫《杀人蜜蜂》,封面是一只手绘的蜜蜂,是陈定粱亲手画的,画得很漂亮,有一种惊栗感。
「陈定粱蛮有才气呢。」徐玉说,「这本书对宇无过很重要的,如果畅销的话,以后不愁没有人替他出书。」
「会畅销的。」我说。
「谢谢你。」徐玉好象很感动,「卖还是不卖,决定了没有?」
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离开了男人,女人便要自己决定许多事。
我到蛋糕店找郭笋,她正准备关店。
「你对我那间屋真的有兴趣吗?」我问她。
「我是很喜欢,但你不想卖的话,绝对不用勉强。我以前也卖过屋,那是我婚后跟丈夫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卖的时候也很舍不得。那间屋在郊外,有些地方曾经出现白蚁,但到我搬走的前一晚,我竟然努力去找出那个白蚁巢,看着它们蠕动。我本来是十分讨厌屋里的白蚁的,要走的时候,却爱上它们。我很明白要放弃一间屋的心情。」郭笋温柔地说。
「说穿了,白蚁和爱情一样,都是侵蚀性极强的东西。」我苦笑。
楼宇买卖的手续,我找常大海替我办,除了律师楼的开支和厘印费之外,大海没有收费。我请大海和游颍吃饭报答他们。
「找到房子没有?」游颍问我。
「还没有。」我说,「在这里附近的,不是租金太贵,便是面积太大。」
「我知道中环附近有些单位面积只有二百多尺,租金不太贵,一个人住还可以。」大海说。
「你替周蕊问一问。」游颍跟他说。
大海真的替我找到了一个单位。
这栋大厦位于中区电动行人天桥旁边,我租的单位在二楼,其中一扇窗刚好对着行人天桥的头一段,距离只有十多尺,站在窗前,不但看到人来人往,仿佛还听到电动楼梯底下的摩托声。
「这里对着行人天桥,很吵呢!况且又得经常拉上窗帘。」陪我看屋子的游颍说。
「所以租金也比这栋大厦同类的单位便宜。」女房东说。
「我就租下这个单位。」我说。
「你不嫌太吵吗?」游颍问我。
「关上窗子不就行了吗?况且这条行人天桥也有休息的时候。」
我跟女房东到地产公司办好手续后,和游颍到附近的一间快餐店吃饭。
「我以为你不会考虑那个单位。」游颍说。
「租金便宜嘛!自力更生,就要知悭识俭。」我说。
「你做人就是坏在太有良心,你根本不用卖掉那层楼。」
「我不想在森身上得到任何利益。」我说。
「要我和大海帮忙搬屋吗?」游颍问我。
「只是相隔几条街,真不知道怎样搬。」
「律师楼有一辆客货车可以用。」游颍想起来。
「谢谢你。」我衷心地说。
「别说客套话嘛!没有爱情的时候,友情是很重要的。如果我失恋,我会搬进来住的啊!所以现在要帮忙。」
「你跟大海没事吧?」我奇怪她为什么又提到失恋。
「没有进步,算不算退步?」
「感情当然是不进则退的。」我说。
「大海又再在做爱时睡着了,况且我们做爱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似乎大家都提不起兴趣。」
「那些性感的内衣不管用了吗?」
游颍苦笑:「性感的内衣只能带来一点冲击,新鲜感失去了,也就没有什么作用。」
「我最怀念的是我和森最后一次做爱,那一次,大家都很开心,在分手前能够有一次愉快的性爱,那是最甜蜜的回忆。」我说。
「是啊!总好过分手时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做爱。」
「有几次跟森做爱的场面我是到现在还记得的。」我回忆说。
「是吗?有多少次?」游颍笑着问我。
「就是好几次嘛!」我脸红。
「我也有好几次,有时想想也很无奈,我和大海最开心的那几次都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也曾问过森,长时间跟同一个女人做爱,会不会闷。」
「他怎么说?」
「他说不会。」
「我从前以为女人是没有性需要的,二十出头时,做爱只是为了满足男人,到了三十岁,才发现原来我也有需要的。」
「你猜男人怀念女人时会不会想起跟她的一次性爱呢?」我问游颍。
「我也不知道。」
「男人会不会比较进取,他们希望一次比一次进步,所以最好的一次应该还没有出现。」我说。
「那真要找一个男人来问一问。」游颍掩着嘴笑。
跟游颍分手后,我回到家里,飞奔到我的床上,用身体紧贴着床单,我真怀念我和森的最后一次,可惜新屋太小了,我不能带走这张床。
搬屋前的一夜,我收拾东西,大部分家私都不能带走。床不能带走,我把床单和棉被带走,棉被是在秋凉时森买给我的。我把那幅「雪堡的天空」从墙上拆下来,用报纸包裹好。
有人来拍门,是郭笋。
「需要我帮忙吗?」
「我要带走的东西只有很少。」我说。
「我很喜欢这里的布置,大概不会改动的了。」郭笋说,「你有新的电话号码吗?」
「我很晚才去申请,新屋那边到现在还没有电话号码。」
「听说现在即使搬了屋也可以沿用旧的电话号码。」
「我想重新开始嘛!」我笑说。
「你跟你的粥店东主进展如何?」我关心她。
「明天我们一起去大屿山吃素。上了年纪的人只能有这种拍拖节目,不过我们打算迟些一起去学交际舞。」
「他会搬进来住吗?」
「怎么会呢?这是我自己的天地。」
「你跟他还没有?」我向郭笋打听她跟粥店东主的关系。
「人是越老越矜持啊!况且我还是不敢,之前的一个男人在看到我的裸体后便跑掉了。」郭笋尴尬地说。
「跑掉?」我吓了一跳。
「也许我的容貌保养得好,令他误会了,以为我的身材也保养得一样好。」郭笋笑着说。
「他真的立即就掉头跑?」我想象那个场面实在太滑稽了。
「不,他只是悄悄弄响传呼机,说有人传呼他,匆匆跑掉而已。」
「真是差劲!」
「他可能想象我有一双高耸的乳房,所以发现真相后很恐惧吧。」
「你不是你自己说得那么差的。」我安慰郭笋。
「想想那天也真是很滑稽的。」郭笋掩着嘴巴大笑。
「这一位粥店东主要是再敢跑掉,你就宰了他!」我跟郭笋说笑。
「好呀!宰了他,用来煲及第粥。」
「你跟唐先生吵架了?」郭笋问我。
「不是吵架那么简单。」郭笋提起森,又令我很难过。
「我看得出他是好男人,你们那么恩爱,我还以为你会和他结婚呢!」
一个会让男人在重要关头跑掉的女人的观察也不是太可信的。郭笋看错了,森是不会跟我结婚的。
郭笋见我不肯多说,也不再问。
「你连沙发、床、冰箱都留给我,我不用买了,这个冰箱还是新的呢!」郭笋顺手打开厨房里的冰箱。
「咦,这个生日蛋糕你还没有吃吗?」郭笋在冰箱里发现了那个森特意叫她为我做的玫瑰花蛋糕。那个蛋糕已经象石头一样坚硬
星期天早上,游颍、常大海、徐玉、宇无过来替我搬屋。
我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抽屉,确定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我走到床前,再一次不能自己地倒在床上,我为什么竟然舍得卖掉森送给我的屋?就为了那一点清白和自尊?这里曾是森送给我的一份爱的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带走,能带走的,只是我脖子上的蝎子项链。我伏在床上哭了。
「我知道你会这样的。」徐玉走到床边。
我抹干眼泪。
游颍倚在房门说:「这里已经卖了给别人,不舍得也要走。」
她永远是最冷静的一个。
「早知那样不舍得就不要分手。」徐玉说,「他们在楼下等我们。」
我从床上起来,「走吧!」
「慢着——」我想起还有一件事。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把那个坚硬的生日蛋糕拿出来。
「你买了蛋糕吗?我肚子正饿。」徐玉说。
「不能吃的。」我说。
新屋里有一张两尺半乘六尺的床,因为是贴着墙而造的,为了迁就墙角一个凹位,床角也造成一个凹位,可惜手工很差,那个凹位和床之间有一条缝隙。我拿出森买的床单,铺在床上。床太小而床单太大,要重叠一次。
「电话呢?为什么没有电话?」游颍问我。
「明天才有人来安装。」
「我的无线电话没有带在身边。」游颍说。
「不用了。」我说。
「大海,你把你的无线电话暂时借给周蕊。」游颍跟大海说。
「不用了!」我不好意思征用常大海的电话,况且他也似乎有点愕然。
「怕什么!」游颍把常大海的电话放在桌子上,「你第一天搬进来,人地生疏嘛,有事要求救怎么办?况且只是一天。」
「你暂时拿去用吧!」大海说。
朋友始终还是要离去的,我一个人,实在寂静得可怕。午夜十二时,常大海的无线电话响起。
「喂——」我接电话。
「喂,请问常大海在吗?」一把很动听的女声问我。
「他不在。」我说。
「这不是他的手提电话吗?」
「这是他的手提电话,可是他不在这里。」我在怀疑这个女人是什么人。
「哦——」女人有点儿失望。
「你是谁?」我问她。
「我是他的朋友。」女人轻快地回答。
「我可以转告他。」我说。
「不用了。」女人挂了线。
这个女人的声音很甜腻,好象在哪里听过似的,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跟常大海有什么关系?游颍认识她吗?她会不会是常大海的秘密情人?
我把「雪堡的天空」拿出来,放在睡房的一扇窗前面,这个风景无论如何比无敌天桥景美好。
常大海的电话在清晨又再响起。
「喂?」我接电话。
电话挂了线,会不会又是那个女人?
我在中午时把电话拿上律师楼交给常大海,游颍出去吃饭了。
「昨天晚上睡得惯吗?」常大海问我。
「还不错。」
「没有人打这个电话找我吧?」
「有一个女人。」我说。
「哦。」常大海有点尴尬,「她有说是谁吗?」
我摇头。
「可能是客人吧。最近有个客人很麻烦,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找我一次。」
我觉得他不太象在说真话。
游颍刚好午饭回来。
「周蕊,你来了?用不着那么快把电话还给我。」
「今天上午已经驳通电话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写下电话号码给她。
游颍向我眨眨眼,示意我望望刚刚进入公司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看来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吧,穿着一件白色透视的丝质恤衫,及膝裙,她的胸部很丰满,她就是游颍说的那个三十六c的奥莉花胡。她正在跟一位秘书说话。
「我送你出去。」游颍不想在大海面前跟我谈论那个女人。
在电梯大堂,她才肉紧地捉着我的手说:「很夸张是吧?」
「比徐玉还厉害。」
「她特别爱亲近大海,讨厌!」
我刚才听到这个女人说话,她的声音不太象昨天晚上打电话找常大海的女人。
「你现在去哪里?」游颍问我。
我打开皮包,让游颍看看我开的一张支票。
「把钱还给唐文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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