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阅读_花妖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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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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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生还是没有看见乞丐,却同那位姑娘打了一个照面,在昏黄的灯光下。

仍旧是那张凄凉美丽而令人难忘的脸。

马蒂斯就从来也不会画这样的脸蛋!

她只能是属于他厚生的。喜庆的烛泪

乔恒棠也有这种感觉,凡他画过而又离开了的模特儿,那一张张脸蛋就会变得凄凉美丽而令人难忘。

毕加索就从来也不会画这样的脸蛋!

她只能是属于他的。

可是,时间在斧削着脸蛋。

也有人不怕时间的斧子。

傅萝苜就是这样,她现在更加不怕了。

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点上了蜡烛,给映照着的,是柔情曼态的影子,美丽难忘的脸蛋。船舷外水波泛着月光,江水粼粼,月光悠悠,已经营造好一片浪漫、朦胧而温馨的意境。这意境适合国画的水墨,或者西洋的水彩,而不适宜绘成油画。有时候,烛光一星半点的,也能同旁边的人和事一起组合,拼出一派田园风光。现代都市中,田园风光以及由此而派生的种种情趣,最宝贵,也最有蛊惑作用。乔教授和傅萝苜两个人静静地吃着,抹上烛影,蘸着月光,就着心儿跳动的节律。傅萝苜虽然是农村出来的,吃东西却有点挑剔,吃得有板有眼。乔教授今天穿得随便,一袭白色t恤衫,底下是白色裤子,很挺括,很潇洒。在船舱的微明之中,教授整个人只见一片活动着的白,很帅气的白。看他的头发,黑发当中夹着根根银丝,作自然弯曲状,覆盖在宽宽的脑门上。这样一来,倒反而把生气陪衬出来了,显得挺年轻,挺精神。傅萝苜朦朦胧胧感到,对于教授,老年变回盛年就如同野兽换了一袭毛,好像昆虫蜕了一层皮,又变成了簇新的一个。教授是一名不用魔杖的魔术师,单凭早年那深厚的人文修养,就变出了现在满桌子的琳琅满目……

《花妖》21(3)

这无影无形的魔杖,点得傅萝苜也恢复到了做姑娘的时候,又给她斟上了好奇心,又给她添上了生活欲;她愿意什么都试探一下,包括小口吞吃这儿的烛光和情调。傅萝苜很努力很自觉地感觉着,要感觉这儿的情调和气氛。于是,在情调和气氛之中,也慢慢升腾出了一种蛊惑性的魅力,像童话故事里美少女所梦想的一切。这些是小姐妹们经历过的,小女子傅萝苜现在也在经历,不过是在更高更亮的层次上。出来打工的小姑娘们总梦想着,突然会陷入一种新奇古怪的环境,会遇到一位眼拙面生的男士,会获得一段素昧平生的感情,会成就一派破旧立新的命运。男士常常像旋风一样,哗哗哗扫过她们,把她们连根拔起,又轻轻轻地放下。傅萝苜现在就浸泡在这种感觉里面。教授心里却并没有想到旋风什么的,而今天的确是他先刮起了旋风,事先毫无预兆的龙卷风。

“傅萝苜,我要感谢你啊!”

教授开始说话了,话一说出口,却还是重复着不久前讲过的那句话。

“我有什么值得您谢的呢,教授?说我要谢您才对呀!真的!”

傅萝苜很大方而得体地说道。在月光和烛光的双重辉映下,她头颈上一根细细的项链在呼应着这一片暧昧的光晕。那是她用目前微薄工资买的第一件首饰。原先,在画室的时候,教授根本没有注意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就戴上了。那条项链随着她身子的微微调整在轻轻晃动。有时,会一下子陷进她的乳沟中去,又优雅地挣扎出来。

女人就是在这些地方让恒棠觉得秀色可餐,又变幻莫测。

“我要感谢你!一切!一切!我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在你的帮助下才成功的!苜丫头,你难道还不晓得吗?”

教授眼睛里饱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亮光。他对她的亲昵称呼“苜丫头”是一双巨手,一把将傅萝苜拉过了千山万水。

接着,他又感慨地说:“我现在最好的心情,就是我讲的那句法国话:真可惜,我原来是还可以这样工作的哟!我想讲的是,我现在知道了!做到了!不再觉得遗憾了!”

接着,教授把身子稍微向前倾斜,向傅萝苜的方向凑过来,调皮地再说一句:“原来,我是还可以这样工作的哟!”

他把“这样”两个字说得特别响。

借着烛影,就着月光,靠着气氛,乘着酒兴,教授向傅萝苜絮絮述说。他说她怎么重新激励了他,激起了他重拿画笔的热情,激发了他重新创作的灵感,激活了他重起炉灶的决心。而且,她还帮助他医治好了多年的腱鞘炎,他现在作画再也没有生理上的妨碍了。傅萝苜静静地听着,听着教授讲着赞美她的话语,无边无际,但她喜欢听。她并不搭腔,有时,听到最热情的地方,她那几乎透明的鼻翼会微微翕动一下。教授心想,她有这么可爱的神态,我怎么刚刚才发现?

教授环视了一下周围,接着,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眼睛看着傅萝苜,没有任何表情。西方电影里面,就常常有这种表面的冷场,完全平静,好像周围一切全都在静穆之中等待,等待天宇新开;却又非常热闹,好像空气中也弥漫着活跃的思绪分子,思想在地震海啸。

傅萝苜挺了挺身子,还是什么也不说。她把双手像两把船桨一样轻轻地停靠在盘子两边,心儿也就停泊在那儿了。教授看着,那手儿是两只洁白的小船儿,停泊在一片暧昧斑斓的池水旁边。教授只是望着傅萝苜。她挺起上身时,教授看到了凸显出来两堆圆润的曲面,一连串艺术解剖学的意念闪过脑际。教授小时候在家乡浙江,跟那位乡村老师读了一点古文。塾师家有一本线装《古今词选》,他常偷来读。《词选》里头有一首《沁园春·美人乳》,曾经让他迷醉万分。那开头几句还记得:“当胸小染,两点消魂。讶素影微笼。雪堆姑射,紫肩轻晕,露滴葡萄。漫说酥凝,休夸菽发,玉润珠圆此更饶。”那正是他刚刚遗精来潮的时候,未免春心荡漾起来,家乡的村姑也要多看几眼。总觉得那薄薄的春衫之下,玉润珠圆微微顶起来的那片意象,最是动人。后来到法国留学,见识广了,女人见得多了,却从来也没有发现,有比这首词里描写的更叫他销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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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21(4)

今天,却有意无意在傅萝苜这儿又找回来了。

教授画人物画,也研究人体。他认为,人体是神圣的衣装。因为是衣装,所以帮衬那着衣装的人;因为很神圣,所以不能够随意脱卸;因为是衣装,所以能够加以培育和想象;因为很神圣,所以也就不能轻慢和亵渎。

他多年来就有个大遗憾。对于精神,人们发明了多么丰富的词汇来描绘,相比之下,对于肉体,就要贫乏得多了。

画家本是人体的诗人,应该发明和运用更加丰富的描绘人体的词汇。

《花妖》22(1)

对于傅萝苜,这世界原本就是一所人肉的集中营。傅萝苜被关在里头,她可以享受,也被别人享用,但是没有自由。集中营的特点是人人都给囚禁着,一起过着一种没有自由、欲生将死的生活。生活却还是生活,不过,大家都一个样。一样的低下,一样的无奈,一样的在带血丝的泥潭中又滚又爬……人们可以摆脱集中营的某一个看守,但摆脱不了整个铁笼子;要摆脱,就得借助外力。铁笼子有三个维度,就是平常所说立方体。要从铁笼子里突破出来,就需要一种第四维的力!

那一天,在校园里,傅萝苜碰到了教授。那时,她所坚持的那点尊严,正被胃囊压迫得像空口袋那样低垂下来;她所剩下的那点的灵魂,也只是在鼠蹊以上一两寸的地方……那一天,教授一声轻柔的呼唤,意义太大太大。那是一种要提升她的呼唤,提升就是开辟空间的第四个维度。教授根本不知道她的出身,她的婚姻,她住的地方周围那些醉鬼,那些流氓,那些赌徒,那些吸毒者……那些人,就像人呼出二氧化碳一样,自然而然呕出大摊大摊的下流语言,自然而然做出大团大团的丑恶行径。对于那些,教授一概不知。他是上流社会的代表,他对于她还一无所知,就这么帮助她,说明他从来就把她当成一路人,也就一下子把她抬高到了上流社会……

她又怎能不以某种最珍贵的东西相许?如果……如果需要的话。

对于教授来说,几个月来他都在挣扎。他像一只困在蛛网中的蜻蜓那样,苦苦挣扎。这么多年来,教授一直忍受着性的桎梏,又不能够讲给外人听。看表面,教授的家庭生活是幸福的。可是,像富贵之家里存放了多年的锦绣被头一样,不能扒开来仔细察看,里面爬满了蛀虫虱子。教授常常温习自己发明的一句格言:灵魂是肉体的坟墓,灵魂要求正经、刻板、修养、严守,肉体就在坟墓里窒息受死。最近,教授想得最多的是一个问题:爱,为什么一定要同性纠缠在一起。同傅萝苜交往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想,把这份感情保持在关爱的范围,就像一位长辈关爱一个小辈;或者,一名教师关心一个学生;或者,一个同事关怀另一个同事。

这有多好。

可是,强力胶似的蛛网却不给蜻蜓些许空灵!

教授常常想起当年在法国留学,学哲学的同学陈廉溪讲过的一句话:lecorpsestletombeaudel3鹠e:“肉体是灵魂的坟墓”。柏拉图的经典,廉溪在萨特先生的课堂上听来的……

其实,教授在法国也有过极其浪漫的经历。那经历正巧证实着相反的道理:“灵魂是肉体的坟墓”。

乔恒棠教授的那份经历不仅浪漫,而且浪漫得富有神秘色彩,浪漫得富有幽冥氤氲。至今,这对他还是一大桩无法解答的谜团。

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儿了……

上海的多种风情

在这座城市里,时常发生“灵魂是肉体的坟墓”的事儿,这并不像乔教授想象的那么遥远。

其实,雅平也有过跟傅萝苜相似的经历……

几天后她给厚生打电话来,说要来看望他,而且,就是当天。说完,就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她害怕,怕稍微延长点,厚生就有变卦的可能。谁知厚生是个很随和的人,挂了电话就开始整理房间,并且叫保姆去买点饮料零食……

上海的夜色渐渐地爬上了白天的末梢。大城市的夜色,情人慵懒的眼睛,女人蠕动的身体,男人解了白昼的辛劳方程式后,所求得的不可少的一个余项。

雅平没有立刻跨进门来,眼睛先东张西望。刚说了一句“房子不错嘛”,突然给吓了一大跳。原来,门里头蹲着一尊庞然大物。那是一座石膏雕塑,古希腊雕刻圣手菲笛阿斯同时代艺术家的作品。形象看起来同罗丹的《吻》差不多。只是,这复制品似乎没有按照比例做,是狼犺得出奇的一座小小山峰。

“哟!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要换鞋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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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22(2)

她回头又看那一大堆石膏。雕塑上那女的在将吻未吻、欲乱不乱之间,嘟着的嘴唇向外突出,好像在宣示,她一吻就要吻遍人间。

厚生一笑,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画家的家里,常常会有不能入画的东西哩!”

雅平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她轻盈的步态经过修剪,臀部随着迈步而摆动,就像微风中大树的厚实悠地说。

“乔教授很受学生爱戴呀!你风度这么好,一定有学问,还会画画……”

雅平又坐得靠近一点,突然说起了这一句话,没头没脑的。厚生于是回答说:“学问倒真是没有,只会画两笔,用这点手艺攒钱糊口,如此而已。听点音乐吧?勃拉姆斯怎么样?”

说着,他就走到一台光碟机旁边,从旁边的磁盘架上拿下一片,插了进去。房间里于是轻轻响起了忧郁的乐曲。

雅平坐得更靠近来了一点,她说:“你也喜欢勃拉姆斯?真没有想到——现在这个世道,啥人不是这样?做什么事情还不是为了糊口?”

这位情意可人而感情直露的妙龄女郎,到底来干什么?看来还很懂音乐,而且,也并不看我手腕上戴什么名牌表。厚生挺直了身子,横下心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急着要来找我,就为了说这几句话么?”

雅平的思想还在别处。临了,她欢快地说:“如果这是施特劳斯的舞曲,我们就可以跳舞了!”

她坐得更近一点,眼睛却不朝他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么,画家,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还是想给你画像,完成一张肖像画。再说,我也不会跳舞。”

“不!今天我不要画像。不要!”

接着,她嫣然一笑:“不跳舞也罢!其实,人家就是想来看看你嘛!”

雅平脸蛋上露出一种狡黠的笑。厚生的心给她笑得蓬蓬蓬跳荡起来。

相对无语,相互对视。厚生用一种特殊的眼神盯着雅平看,一派黏滞的朦胧的模糊的光。

突然,有人敲门,两个人一起惊吓跃起。

雅平迅速转换成正襟危坐的姿势。厚生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开门。

是那位面目不清的朋友。

“你好!”厚生愣了一下。

“你好!”

接着,他就请面目模糊的人走进门来。

“你有客人,我不多打搅了。”

客人面孔看不清楚,他站在大门和客厅之间的过道上,闪电式地望了雅平一眼,这么说。

然后,来人放低了嗓子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一份巴黎画展的通知,附带还有一份贵宾邀请函,你没有画展出也欢迎你去。我没有什么用场,你倒可能需要,给!”

“多谢!多谢了!我正需要这个,倒不是作为什么贵宾不贵宾的——你不坐一会吗?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不用啦!再见!——哦!这通知是老乔教授让我转交的。他说,他用不着了,给年轻人,也算是一份菲薄的鼓励。”

“谢谢!谢谢!慢着,听说老乔教授谈起过我的画?”

“还不止一次哪。这话咱们以后慢慢谈,有得谈的。再见!”

面目始终看不清的朋友走了,皮鞋橐橐声渐渐远去。

“同事么?”

“不是!用数学的话来说,大于等于同事!”

“听也听不懂——你要出国去吗?”

“你怎么知道?”

“刚刚我听见你们说巴黎喽、通知函喽什么的。有了邀请你就可以去了吧?”

“哪里!这种通知函他们是到处散发的。能不能真正邀请你去——作为贵宾,那要老乔教授这种人才有资格——还要看你有没有过硬的作品。”

“你一定会有的。你不是很会画画吗?我敢肯定,你一定会有过硬的作品!”

“讲得真可爱呀……说说看,你为什么今天这么急着要来?”

“你一定要我讲?”

“那当然!”

“你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从第一面……”

“喔?我倒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这么个人,第一次见面,就会给一位漂亮女郎留下了印象派的印象?”

“我讲的是老实闲话,你不要笑话我。我觉得你风度翩翩,又是画家,又有情趣……”

《花妖》23(2)

“这么说,我在给你画像,你也同时在画我?”

“女人嘛!——你难道对女人还不了解吗?”

“不了解!真不了解!”

“我可了解你了,从那天第一面开始……我就想……我就想同你接近接近。说真的!”

“真的吗?”

“真的!”

“一天都不能等?”

“……这是我的风格。不好吗?”

“好!好!好!”

说话的时候,她伸出白生生的手儿来,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雅平的接触既柔和又温暖,激起了厚生一股子冲动的潜流。她是一只撒娇的猫儿,猛然间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碰主人一下。脸蛋上虽然没有表情配合默契,猫眼却睁得大大的。那猫模样儿真可爱。厚生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妻子离去的情景在一旁晃动。他终于不能控制自己。他把雅平一把搂抱过来。她就一屁股坐在厚生的膝头上了。她并不扭捏挣扎,任凭厚生抱着。

厚生搂抱着她,松松垮垮的,像是搂抱着一只纸糊篾扎的假人,一点也不敢挤压她。他这会儿可以感知的,就是从她的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味儿。是一种天高云淡的香味,从她的颈子,从她的胸口,从她的腋下,从她的手上。是香水味?是洗面乳残留下来的气味?或者,仅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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