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衣这才稍微定心,一低头,看见衣襟上沾了血渍泥土,脱了下来,到盥洗室去洗了洗手和脸,把衣服卷在卷轴外面,等在医院大门口,两眼注视着来往的人,看谁像是电话里的男人。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进来,白荷衣一看,吃惊不小,又生怕是自己领会错了,也许他只是凑巧也在这个时候来到这家医院,便闪身躲在人后,悄悄走过去,正好听到他在问一个嬷嬷说:“有个女病人被送来急救,情况怎样了”
那嬷嬷问伤者叫什么,男人道:“姓谢,是个年轻小姐。”嬷嬷点头道刚才是有位年轻的谢小姐被人送来,带了他往急救室那边去。白荷衣确信自己听得清清楚楚,这男人确实是和谢小姐有关。心底一片惊慌:梅文徽为了得到师妹的绣画,竟然使出了这样下作的手段。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梅文徽。
第二十二章受困
第二十二章受困
白荷衣离了医院,老刘迎上来,让他在车上坐好了,拉了回家。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知道将有大事发生,却不知如何避开。他这时不过二十余岁,从小就跟着琴湘田学戏唱戏,和外界少有交集。更兼天性单纯,为人良善,行事越发的谨慎。又在梨园,学的旦角,更是怕人说三道四,损及名声。外头有人请酒吃饭、唱堂会、拜头子一概谢绝,人脉可说极浅。这时明知是大难临头,却不知谁可以救得了自己和师妹。
师妹被梅文徽盯上,三年都不曾放弃,可知积怨已深;派来窃画的谢小姐又因自己被撞得生命垂危,他更是不会善罢干休,如此看来,三年前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暗算,也是梅文徽下的手了。他知道从琴湘田到琴太太、师妹,再到自己,只有自己是最弱的一环,最易得手。只是不知他打了自己后,又会怎样行事,才能达到他的目的白荷衣略过这一节不想,他知道以自己那点心思、阅历和计谋,是猜不出梅文徽这样老辣的人的手段的。
想到这里,隐约觉得师父当时率全家出走香港,确是坏了他的打算,所以他才含恨在心,三年后仍然要得之而后快,不惜用上美人计,借拜师学戏之名,登堂入室,借机下手。若不是今天他拿了画轴回家,诱得谢小姐动了手,日子稍长,难免会引狼入室,被她哄得带去琴家。只要进了琴家,那师妹的手帕、衣裳、挂在墙上的绣画、沙发上的引枕,不都是她的目标
今天自己因一时不舍,将师妹的四幅绣画带回家,一定是让谢小姐窥出了端睨,所以才一反常
态,痴夹歪缠,吓得自己逃开,好趁机下手。所以她在受伤后仍是牵挂着那个卷轴,才会问那里头是不是绣画,才会说‘告诉他,我办到了’,说不定她在自己这里学戏一月有余,没有得到一件东西,梅文徽早不耐烦,她才会冒险下手,看也不看卷轴里是什么。回家看过之后若然不对,只是寻常的画作,她到时尽可以找个借口还回来,继续等机会。
越想越是害怕,又庆幸绣画没有交给陈经理代售,三年前不过是让梅文徽看了一眼,就惹出这么大风波,一旦挂出去,引出什么人的兴趣,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那么,目前最要紧的,就是不让师妹落入梅文徽的手中。
他在家里转了十七八个圈,也想不出个计策,没办法,只好带了卷轴,到师父那里求救。
见了琴湘田,把事情一说,再把卷轴打开,请师父示下。琴湘田先看绣画,对两幅以郑思肖画作为摹本的兰草和菊花爱不释手,赞道:“我学了快三十年的画,不及菀儿千针万线之一丝。这位郑思肖郑南翁并不十分有名,比起南宋画院的李迪、李安忠、林椿、毛益、陈居中可说是名不大著。菀儿会知道他,还见过他的画,实是难得。小小女子,有这样的见地,愧杀须眉。其他如赵孟坚、陈容,梁楷,南宋四大家的李唐、夏珪、刘松年、马远更是比不上了。要绣兰草,那赵孟钜灿小独嫁ネ肌反溃忻菀渍遥关,也一定会前来。
白荷衣听了急道:“师妹别上当……”
梅文徽要的就是这一句,等他叫出,这才慢悠悠搁好电话,笑眯眯地看着白荷衣道:“你还真是我的好搭档,要不我们什么时候合演一出戏今天打得痛快,就演《坐楼杀惜》”
白荷衣不齿他,道:“我刚要排《战金山》,正愁找不到金兀术,你来反串一下”金兀术的角色是架子花脸,梅文徽是武生,大可演得韩世忠,他却让说要他反串金兀术,那是讽刺他是坏人了。
梅文徽道:“啧,啧,啧,还真是爱国志士,这当口排这个戏,不怕日本人找上门来”心里也佩服他的勇气。叹口气道:“你这时自然当我是坏人,是反角,但你要想想,我们相交十多年,我可是这个样子的人嘛,谁一生下来就是坏的还不都是情势所迫。那董超薛霸难道一开始就想在野猪林杀林冲都是被上梁山。”
白荷衣听他颠倒黑白,拼命为自己开脱,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第二十三章还魂
第二十三章还魂
之琬放下电话,就要奔上楼去拿绣作。一幅刺绣而已,哪里比得上人重要。她早就不是当年的深闺怨女,在香港这三年,开阔了她的眼界,放宽了她的心胸,不然也不会特意挑了寓意深远的古画来临摹刺绣,出售换米了。刚上了两级楼梯,忽然瞥见窗户外头的庭院里,赵老大手持铁锹在追赶什么东西,嘴里还嚷着“臭狐狸,看我不打死你”什么的。
赵老大在琴宅做着园丁的工作,把个小小的花园侍弄得像个花店,一年四季有花,院子里花香满盈,对老鼠、黄鼠狼这类毁坏苗圃的小动物一律赶尽杀绝,狐狸当然也在其中。之琬听了心念一动,返身下楼,跑到院子里问道:“大爹,看见狐狸了吗”
赵老大道:“是的,小姐。这只狐狸三天两头的来,赶都赶不走,抓又抓不住,狡猾得很。害得我老婆养的几只下蛋j都在j窝里关着,不敢放出来。走,走,再不走看我不拿枪来打你。”挥舞着铁锹,做势要打。
之琬看着那只老狐皮毛无光,眼神凄婉,看见之琬就冲她呜呜地叫着,甚是可怜。之琬想这只狐狸有多老了如果是当年在祖坟那里害她摔跤的那只,就有四十多岁了吧。一只狐狸能活这么长吗这么多年它不停地出现在自己身边,一定有它的原因吧是真的要这具身体还它的魂
那老狐的眼睛还在看着之琬,不避不逃,也不攻击,只是端坐在花园的一角。之琬想一下,对赵老大道:“大爹,它好象不是要偷j,不过是想借个地方做窝,你就由它去吧。你去忙的,我在这里呆一会儿。”
赵老大道:“小姐当心,狐狸能安什么好心”不过既然小姐叫他去忙,意思就是不想要他在面前,便提了铁锹走开。
之琬蹲下身子,直视着老狐的眼睛道:“我们也算是老友了,我想你不会是要想害我,虽然那次被火车卷走,你确实是要我这个身子。如今你也老了,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见了你也不再觉得害怕,我且猜一猜你跟着我的目的。”
老狐竖起耳朵,朝向之琬,表示在听,眼神也变得柔和。
之琬轻声道:“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被那枚玉璧换了身子和魂灵”
老狐哀鸣一声,似有眼泪盈目。
之琬点头,道:“你想还魂但有谁会借给你一具身体呢我虽然同情你,但也不愿。我还要等夏阳回来,我和他是发过誓的。”
老狐幽怨地看着她,满眼委屈。
之琬同情地道:“你大概是老了,再也奔跑不动了,想要安息,但人的魂灵寄居在狐狸的身子里,得不到安息,是吗”
老狐上前两步,把头搁在之琬的膝头,狭长的碧目啪嗒啪嗒地落下泪来。
之琬心酸地道:“是,我都明白。我怎么能不明白呢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用手抚摸老狐的皮毛,有好几处已经脱落见皮,可见是老迈年高,受尽颠沛之苦了。之琬也垂泪道:“你是谁呢这么可怜。我到底还是在同龄的女孩子体内,都有这么多的困惑和不解,艰苦和磨难,你怎么就到了狐狸的身子里,该有多么痛苦。”
老狐呜咽了一声,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之琬又问道:“一切都是那枚玉璧出的错吧,你是不是身前也曾在月圆之夜照过玉璧然后就发生了这样的怪事”
老狐的大眼闭了一下,算是回答。
之琬道:“我明白了。你看今天又是月圆之夜,所以来寻我”看看老狐的神情,知道猜得不错,接着道:“我有一个主意,你看行不行”老狐点一下头,便又道:“如今有个坏人,抓住了白师哥,要我用绣画去换。你要是不嫌弃那个身体是个男人,就借他的身体如何”
老狐一秒也没有迟疑,飞快地点了一下头。
之琬强按下对梅文徽的抱歉之意,道:“那好,我上楼去拿玉璧,你一会儿跟着我到白师哥房子里去,我把玉璧给他看,引他到月亮底下,你见机行事,可好”
老狐又点一下头,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意。
之琬不敢去想自己此举是不是合乎道德,她只想救下白荷衣和老狐,就算日后良心不安,也顾不得了。
她再摸一下老狐的头,匆匆上楼,在一个老旧的樟木箱里翻出那枚玉璧,外头还是用一块旧手帕包了,拿在手里。下到庭院,抬头一看,一轮圆月刚刚升上天空,院子里的木香架下,老狐已经等在了那里。
之琬朝它点点头,往十七号而去。琴宅在七号,白荷衣在十七号,两幢房子不过隔着几百步的路,三五分钟就到了。之琬拍拍院门,不多时便开了,梅文徽看看她,又向她身后张了张,确定是她一个人来的,才放她进门。
掩上院门,梅文徽道:“秋小姐,又见面了,这一向都好”
之琬道:“好,承你记挂着。”
梅文徽疑惑地道:“你这是客气话呢还是另有所指”
之琬微微一笑,道:“那就看听的人怎么去想了。”
梅文徽有些薄怒,道:“秋小姐,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你要是当年痛痛快快答应卖我一幅,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偏要自高身份,看不起人,得到这样的结果,可不要怪到别人身上去,你都是你自作自受。”
之琬抱歉道:“梅老板说得没错,当年是我年轻气盛,说话不知分寸,得罪了梅老板,小女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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