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大变?”我反问,“我以前的性情应该是怎么样的?”
“精明能干,拔尖好胜,伶牙俐齿,寸土必争,还有……”同事嘻嘻哈哈。
我给接下去,“狂言乱语,欺下媚上,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说得兴起,干脆把金庸笔下四大恶人也给搬出来:“穷凶极恶,罪大恶极,无恶不作,恶贯满赢。”
不等说完,同事俱已笑得绝倒。
一直赶到影片公司,我的唇角都还带着笑容。导演说:“咦,唐大记者来了,我正要找你呢。”
“怎么?是不是有独家消息给我?”
“比这还要好——最近要开拍一出唐宫戏,四十集电视连续剧,后妃公主一大群,你可以随便挑个角色。”
“唐宫?”我心里一动,面上只开着玩笑,“是不是真的,那我要演武则天,也过一把皇帝瘾。”
导演笑笑,“来来,我让你帮忙看演员试镜,我不说,你自己看适合演谁。”
“演员已经来了?有没有大明星?”
“蓝鸽子算不算?”
“蓝鸽子?”我大叫一声,“算,当然算!你一定要安排我采访她。”忽然想起,“她要演谁?”
“武则天啊,来和你竞争的。”导演哈哈大笑起来。
我于是见到蓝鸽子。当真是千娇百媚,仪态万方。我猜“蓝鸽子”大概只是艺名,真名姓没有人知道,也不必知道。因为美丽就是她的名字。红粉绯绯的脸,流光溢彩的眼,一张小嘴抿起的时候似藏了千言万语,一旦张开却永远只是最简单的句子:“谢谢,希望令你满意。”“哦对不起,无可奉告。”“这个么,同我经纪人说好吗?”态度冷漠客气,因为自知一笑倾国,故而除非上戏,等闲看不到笑容。
我也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那样同人交谈,耐心地,恩赐地,居高临下降尊纡贵地,望着人凭他说千道万谀辞如潮,只不做一点表情,间或莞尔一笑,也不代表任何意思,等到对方说得口干,这才闲闲抬起眼来,缓缓开口:“哦,无可奉告。”
不用试,我已经知道她必然出演武则天无疑。
这个下午,就被蓝鸽子几句“谢谢对不起无可奉告”推掉了。
但是我不气馁,同导演约定第二天再来探班,咬着牙想,非逼蓝某人吐实话不可。
杂志社开会已经明确宣布,照顾新编辑的那套两室一厅,作为编辑部年终特别奖项,到了年底谁的发稿量大,房子就是谁的。这段时间张金定几乎恨不得连晚上都住在办公室里,我也不敢怠慢,四处抓大稿特稿。没办法,一套房子至少要八九万,以我的能力,干三年也未必赚得来,不得不打起精神参与竞争。
人的志气,就是被这些小恩小惠给磨蚀掉的。
记得大学时自己也曾是文学女青年一名,翻看杂志最喜欢寻找编辑轶闻一栏,闲时想象记者们手拿相机追访热点的谈吐风采悠然神往。待到入了行才发现,编辑一样要吃喝拉撒睡,一样勾心斗角锱珠必较,而且因为沾了文气,这比斗便更加穷酸虚伪,段位低下,反不如商场上明刀明枪,赢也赢得漂亮,输也输得痛快。文人斗争,是钝刀子捅人,扎不死,可是刀子带菌,负作用极多。可是已经上了贼船,在其位谋其事,未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这是一个没有理想的时代。爱文学与做编辑,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隔了两天,我又去见蓝鸽子,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总之先写了三五千字印象记出来,形容她“丽质天成,最难得的是气质不凡”,又说,“有些人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有些人却是天生的人中龙凤,眼波流转间已可倾城倾国。蓝鸽子,便是其中的矫矫者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蓝鸽子果然面色大霁,答应接受我独家采访。
我们约了在“开心可乐吧”聊天,没说得两句,忽然转眼看到主编陪着一位年轻小姐走了进来。
眼看躲不过,我只有站起问候。
主编似笑非笑:“这么有兴致,大白天跑来泡吧?”
我正要解释,蓝鸽子已缓缓脱掉太阳眼镜。
主编大吃一惊:“咦,这不是……”
他身边的那位小姐早递过签名簿子来:“蓝小姐,我是你的忠实影迷,你能到小店来,这可真是三生有幸呢!”
主编介绍:“这位李小姐是这家酒巴经理,也是咱的广告客户,你们的这顿酒,就让她请客好了。”
“那是自然。”李小姐笑得如花枝颤,“蓝小姐是我请也请不到的贵客,只要你肯来,我天天免费请你喝酒也还来不及呢,这可比在杂志上打广告还划算得多呢。”
我有些诧异,这李小姐举止言谈恁地粗鄙。
蓝鸽子也微感不悦,却只淡淡笑了笑,未置一辞。
偏那李小姐还不知趣,仍坐在一旁说个没完。还是主编察言观色,终于打断她说:“谢谢蓝小姐接受我们杂志社的采访,这可是一篇特稿,好,你们慢慢谈,我们不打扰了。”硬拉着李小姐走开。
然而我们的好兴致已被破坏,蓝鸽子便说要换一间酒吧。
结帐的时候,李经理自然是怎么也不肯收钱,又强送了我们俩一人一张贵宾卡。
我满口道谢,心里却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踏足这间多是非的酒巴了。
但是那篇特稿终于写了出来,果然发在杂志头条,而该期杂志封面,便正是蓝鸽子千娇百媚的桃花面。主编在月底发稿会上对我大加表扬,眼看着张金定一张脸由白转青,我心里暗暗好笑。闭上眼,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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