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习惯,因为西关人有骄傲的资本,很多年前下西关曾出过状元、榜眼、探花,所以,下西关人没有不骄傲的道理。广州的夜,明亮程度与山东的城市没什么不同啊,不同的是街角有三三两两推着四轮小车卖消夜的鬼摊,我亲眼看见有人使坏,喊了一嗓子城管来了,就见小贩二话不说,不管不问,推起车子飞奔,速度和义无返顾的程度,可与猎人一枪没打中的兔子相媲美,有个在车子吃牛腩面的男人,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小贩劈手夺下碗飞逃而去,这样的场景大约每晚都要上演几次,小贩也没有办法,倘若不把那个碗夺出来,他要每天去买新碗才会够用。
我看举着一杯凤凰奶糊看得咯咯直乐,眼泪都笑出来了,比看周形驰的无厘头搞笑电影生动得多。
游走在凡俗场景,心情舒朗了很多,阮石也很快乐,不停地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小吃,一路上不是揽着我的腰就是从背后抱着我,那样心无羁绊的亲昵,是会慢慢濡染人心的。
他明了我的心性,活着安详宁静就好,物欲淡漠,却要活得自己。
到广州,于公于私阮石是出于好意,他不知道我与罗念庄相识,也就谈不上此行是专门的谋杀一场与他无关的爱情。
因罗念庄而跳跃在心头的最后一丝焰火,被湮灭在黄浦江畔的潮湿空气里,阮石近在身边,而我,是依旧的一无所有。
被阮石拥抱在广州的夜里,我咯咯地笑,借以淹没内心翻涌的绝望,我常常是举着某种小吃笑出眼泪,阮石陪着我笑,在一转身的瞬间笑容泻落无踪,正如我无力挣脱他环绕,因为,他能够彻底的,洞穿我所有表情背后的内容。
凌晨时回到酒店,街上的繁华依旧从容,不若北方的城市,夜幕降临后,街上响过脚步的寂寞回声。
在浴缸里放上热水,阮石躺进去,半天没有出来,我进去看时,他已经睡着了,脸上显露着彻底的疲惫,热水有微微的水蒸气在飞,弥漫了整间浴室,我坐在浴缸的边缘看他,摸了他的脸一下,他没反应,我看着他,慢慢的感觉一种心碎,感觉它们慢慢地坠落出我的身体,拿着毛巾轻轻擦洗他的脸,他像个病态而霸道的孩子,按住我生活的机关不肯松手。
一度,我曾以为自己是爱着他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不是的,我们不过是两个害怕心灵寂寞的孩子,从彼此眼睛感受自己的存在,从对方的在乎里寻找没有被生活遗弃的自尊。
我们都是喧嚣的生活和寂寞心灵结合的矛盾体。
水慢慢凉下去,我拧开热水阀门,把手伸进去感受水的温度,像安详的母亲,虽然厌弃孩子的乖戾,千丝万缕的曾经,不能不去心疼。
水从浴缸边缘溢出来,泅透了所有的衣衫,身体越来越沉重,从浴缸的边缘滑下来,我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伸着手给阮石擦洗闪烁着金属般微黑光泽的皮肤,热水顺着胸口缓缓地下坠,彼时的我们多么像溺水的孩子,这样的沉溺,还要多久?
手离开阮石的皮肤时,却被他一把攥住了,他看着我,眼里盈着满满的,泪水。
万禧。他叫我。
那天夜里,我们平躺在床上,说很多从未说过的话,黑暗里,阮石说:万禧,找个爱你的人结婚吧。
我说:谁还会爱我呢?
只要他不在乎我们在一起就可以,这样,我们就公平了。
我冷笑了一下:你怎么就不问我是不是愿意继续跟你在一起?
我们都没有愤怒,心平气和地谈一些未来的事,比如,我会嫁怎样的一个男人,嫁了人后怎样安排偷情。阮石说最好我嫁一个没有性能力的男人,否则,他保证不了自己不会在冲动之下去杀死他,然后,以这个男人的名义生个流淌着阮石血液的孩子。
我说好啊好啊。知道他未必是玩笑,但他也未必知道,如果我想嫁给婚姻而非爱情,或许,我早已没机会遇到他。
我张着眼睛瞪到天亮,阮石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睡着了。
早晨,跟阮石说我想睡觉,让他自己去跟庄先生吃早茶看地,阮石让服务生把早餐送到客房,吻了我的额头一下就匆匆出去了。
中午,阮石打电话叫我去天鹅酒店一起吃饭,我没睡醒更不想去,在庄先生面前,我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像参加盛宴的贼,恐慌着会被人攥手腕指给大家看:喏,就是她,我亲眼看见过她偷东西。
阮石回来时我已经躺在床上看早报,他噙着满脸的兴奋,诡秘地凑过来:你猜,庄先生说你什么了?抱我的脸,我把报纸竖起来隔开:我没刷牙呢。
庄先生夸你人美、气质一流。
我翻身,冲着床的靠背读报纸上的男人婚外情一则:把婚姻比做食物,婚姻永远是男人的主餐,婚外情不过是男人的零食,偶尔吃一次零食是消遣,但,极少有男人愿意为了零食而放弃主餐……
报纸被凌空抽去,稀哩哗啦碎在阮石手里:胡说八道也能登到报纸上。
戳到穴位了吧?
阮石怔怔瞪着我,很生气的样子,我翻身跳下来,赤着脚丫子去洗手间洗刷。阮石趴在门上看。
晚上,还要和庄先生见面吗?
他回香港了,我陪你玩。
6
天渐次黑下来,我和阮石满街乱走,去地下赌场玩了一会,穿着吊带裙的小姐玉指葱茏,纸牌满桌纷飞,令人眼花缭乱,我想看她肩上的两根细细带子会不会断下来,露出另三分之二的乳房,结果我和阮石输光身上所有的现金也没见吊带断落,我很沮丧地拉他出来,阮石要到街边的提款机上取钱,我不让,赖着他尝试一下异乡街上身无分文的感受,结果是我一直饿到凌晨,走了一个晚上,我的肚子咕噜咕叫嚣,阮石把耳朵贴过来,年近中年的他张着一脸坏孩子的笑,用仅剩四枚硬币跑带肯德基给我买了一杯奶昔,拉着我坐在路边的侯车亭里,看我贪婪地吃,我举到他面前,他的舌头越过略微干裂的嘴唇吝啬地舔了一下:万禧,如果我只有一碗稀饭,也要给你半碗呢。
那半碗你吃?
阮石摇了摇头,我擎着半杯奶昔:那半杯给她吃,然后你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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