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让忌离感到陌生,但陌生的同时,却又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端著那盘司康,就这样站在长廊上凝视良久。
很久以前……久到忌离都不确定那是否真实的记忆。那个人,那个被他称呼为「少爷」的人,那个人不爱出门,总推说自己身体不好。後来虽然身体康复了,却换他身体垮了,连自己的寝室都踏不出去。结果两人终究不曾一起出门过。
但只有仅此一次,少爷因为出门谈生意,心血来潮拎了他一块出去。
那天不知道是什麽节日,那个镇的人总会聚集在一起,像是庆典一样,开店的便宜兜售自家的商品,住家就拿出茶水零嘴来,给过路的邻人享享口福。
而在那天晚上,家家户户都会点灯,点一种形制相当大、合抱有两个忌离这麽宽的大灯,灯是纸做的,一但点了火,就会随著热空气朝天空飞去。
少爷跟他说,那东西叫作天灯,是连接人与神之间的灯。只要把内心真诚所愿,如实地写在灯上,放到天庭去的话,神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忌离当时十分不解,他所知道的神,并不在天上,而是在神山里。尽管神山里的神也不是真的神,只是修行到神格境界的凡人罢了。
重要的是,即使是那些神,也无法实现任何人的愿望。
少爷跟路旁的摊贩买了灯,拉著忌离的手,一起到河边。
忌离还记得,当时那条河的浅滩旁挤满了人,少爷牵著他的手,好像深怕弄丢什麽重要的东西般,就像当年用水桶,把他从海里一路带回家里那般,小心翼翼地呵护著。
『愿望啊……』
他记得少爷拿起毛笔,在灯的糊纸上考虑片刻,半晌笑了起来。
『人的愿望还真不少呢……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娶得美娇娘、广得荫嗣,还有名利双收、流芳百世……还记得我十九岁的时候,在庙里许多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神能让我活过明年,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不知不觉,我竟多了这麽多无谓的愿望。』
少爷又笑笑。
『那时候,我还和神明说过,只消能让我活过二十,那让我一辈子鳏寡孤独、断子绝孙也无所谓。果然人都是会变的,到了这把年纪,竟没来由的想要得更多了。』
少爷把毛笔,递向了一旁发呆的他,他也愣愣地接过。
『来,忌离,就交给你吧!我是个贪得无餍的人,神肯定不会听我的愿望,你来为我许个愿吧,你觉得我最该向老天爷求些什麽,就在上头写些什麽。』
忌离看著少爷,看著那张不再年轻,甚至略嫌老迈的脸庞。那个时候家里已经没人称呼他「少爷」了,最後一个称他「少爷」的奶娘,也已经在那年冬天过世了。
但对他而言,对被豢养的水族而言,这个人永远是「少爷」,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於是忌离提起笔,在天灯上,用笨拙的字迹写下了少爷的愿望。
『愿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侣。』
无数的天灯被放到了天上,飞向人类以为神存在的地方。
忌离还记得,当时周围所有的人类,都和他还有少爷一样,牵著身畔人的手,挂著浅浅的笑容,看著夜空中无数的光点,好像真心相信自己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一样。
少爷的愿望後来真的实现了。那天返家的路上,少爷遇到了那个女子。
但只有忌离自己明白,那天在天灯上写下的,其实是他自己的愿望。
所以到头来,神终究没有实现任何人的愿望。
忌离继续往教室走。
他在病榻上指挥椒爪作案後,就做好了被大寺逮捕的觉悟。他甚至换上了少爷唯一一次送给他、也亲口称赞过那和他的肌肤很相配的蔺草色长袍,坐在床上静静地等著。
那之後他在大寺的水牢里,水牢虽然是专门拿来囚禁水族的地方,但同时也是疗伤、休养的好所在。更何况他的牢房,是经过他那个身为龙王的兄长协调,整个寺牢里最清幽舒适的,能够让他充分地净化体内的积毒。
他的身体逐渐康复,病况一天好似一天。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病,自始至终从未好过。
忌离端著那盘司康,缓缓走上了通往教室的楼梯。
他带著病离开了寺牢,在释囚会议上,每个长老都以为他的病好了。
大柢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在小时候那些模糊的记忆里,每个忌离身边的人,包括服侍他的仆从、护卫,包括他那被水族公认为历代最英明海主的兄长,都觉得他是个可爱的乖宝宝,任人揉捏欺负也不懂得还手。
特别是椒爪……那个相当於是自己保母的人。要说这整件事情里,有什麽人是忌离真正感到过意不去的,那就是这个人了。
最初忌离只是因为自己病到爬不起来,只能借助椒爪的手脚,把那对母女从少爷身边带走,他也很清楚,一但椒爪对普通人类做了这些事情,他肯定也逃不了重罪。
但即使被利用到这个地步,即使因为自己的缘故,在暗无天日的水牢受了将近百年的折磨,那个男人,还是把自己当作全天下最无辜的少主、最善良的水族。
就连那只神兽……那个叫尚融的男人。忌离看著那些司康茫然地想,他总是说自己尊敬他、喜欢他。但忌离无法明白,尚融究竟尊敬他、喜欢他什麽地方。
他明明只是个,病到不敢让他人正视、连自己都不敢正视,污秽又胆小的男人而已。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後悔。
至少不能後悔。
忌离走到挂著「执事吃茶」招牌的教室旁,但那里的气氛却让他也感觉到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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