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三三两两地,渐次亮了起来。许延站在原处,心,却找不到原点。
他望着眼前那一路烟尘,那个人,他去了哪里呢?可能是餐厅,可能是超市,可能是回去加班,也可能,像面前的这些个车子,随意滑过某条灯光闪烁的道路……许延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这些,已经与他无关,从此后,他们已是殊途……
而自己,只能隔河远望,那对岸的山山水水,那个顽皮的淘气的,戏水的孩子,不论他快乐的笑,还是难过的哭,也就是,跟那些山山水水一样儿的,风景,罢了……
而那些为谁唱过的歌,为谁流过的泪,为谁伤过的心,终将被岁月层层洗去,褪为黯淡的布景,陈旧的画面……时间长了,也就无人提起……
他相信了,在此刻,许延终于相信,他跟他真的已擦肩而过……有一些爱,注定各安天涯……
农历八月十五。秦可可坐在对面沙发上,好端端地走过来踢他一脚:“起来,我们看灯去。”那天晚上丁珉恰巧去了外地,秦可可自己租了两室一厅的套间,所以许延暂住在她家,尹心玥那边儿,实在不想回去。
“就咱们俩?”许延站起来,回房拿上外套:“叫我起来,你自己怎么还染指甲?”
“逛灯会,当然要打扮打扮,万一碰上个帅哥呢。”秦可可鄙夷地瞄他一眼:“不修边幅等于谋杀别人的审美愉悦,你懂不懂,那是犯罪。”她慢悠悠道:“紫菱、丁珉,在灯会入口等我们。呦,时间快到了。”
“切!少废话了,要去赶紧,”许延把外套扔在沙发背上,又再坐下来,瞟着那五颜六色的花指甲:“就你这爪子,伸出去给人看,那才叫谋杀呢。”
“你懂个屁!”秦可可张嘴骂道,哎呦一声,油彩画出了界外,懊恼得不行:“催,就会催,你个大老爷们儿,二十来岁还不学车,慢了怪谁?”
“我不是报了名吗?”许延摁开电视,转开头,话音降了下来:“过几天,就去学。”
“诶,许延,”秦可可也没了之前的泼辣,沉吟了半晌,问:“为什么要搬出来,封毅不是,没叫你走?”
那个名字像根钢针,蓦地扎入心脏,血,浓稠的,冰冷的,盘着针尖滑向针尾。许延缓了缓,随意换着频道:“消毒水那味儿好闻?搬出来,当然更好。”他不想说,他不愿让那个人东奔西跑,不愿突兀地,无意地,出现在那人的视线中,还不如,走开。
四个人在灯市门口汇合,随着涌动的人潮亦步亦趋,不时停下来看看某盏灯,说上几句话。这两天几人见面,说话都轻声细气的,仿佛怕惊动了些什么。反而是许延,常显得一派轻松、若无其事。他越轻松,他们却越轻声儿了。
今年的灯会真热闹,一盏盏纸扎的、玻璃的、塑料的灯笼,像天上的流火招摇过市,乘着夜色四处漫游。两头封停的和平路上人山人海,推推搡搡、熙来攘往,未过半条街,四个人就挤散了。
许延慢腾腾地走着,本不想来这些过于热闹的场合,却又怕那几个人担心。有什么好看呢?这些美轮美奂的灯笼,荧荧焰焰,它自光辉灿烂它的,与我,又有什么相干?若是没有……许延收住心绪,抿唇抬起头,目光突然一敛,远远地掠向马路对面,对面那间铺子,铺子门口挂起的那盏大白兔……
……
“延延,延延!”封毅一边着急叫着,一边挤开人群往马路对面跑。
许延吓了一跳,这小子傻了还是咋的?自己明明就在他旁边:“哥,你往哪儿跑?我在这儿呀!”
“延延,延延!”封毅却充耳不闻,径直奔到对面铺子下。
许延气喘吁吁追上来,没好气道:“傻了你啊?”
“延延,没听见我叫你呐?”封毅却不理他,手指一伸,点向大白兔灯笼的脑门儿,无奈道:“说你傻吧?看灯也能看成呆子了?”竟然还叹口气:“乖了,看天晚了,快跟哥回家吧,都该吃夜草了。”
许延磨着牙,一巴掌扇过去。封毅早有准备,嘿嘿一笑握紧他的手:“好喽,总算醒过来了,走,咱回家吃草去。”
“吃你个猪头!”许延掐住他手心一撮肉,狠狠一揪:“我看你做!”
“哇哇!痛死我了,”封毅抽筋儿似地猛甩手,满脸委屈:“哪儿有下那么大劲儿的?回家得把你指甲绞了,哎哟哎哟。”
“我掐你了?”许延得意洋洋:“还以为掐的是头猪?”
封毅眼睛一转,满脸狡黠,笑眯眯搂住他肩膀,指向那盏灯:“你别说,那大白兔,真的像你诶,我一看,就想起你来了,瞧那嘴嘟的,跟你生气的时候简直一个样儿……”
……
……去年的今天,他搂着他,溶溶的黑眸弯成月牙,笑出来两行亮晶晶的牙……许延蹲下来,想着想着,头越来越疼……
那样儿的一个人,为什么都会离开?
那样儿对他笑的人;那样儿搂着他的人;哪怕一丁点儿快乐,都不忘要送给他的人;为了他,什么苦都乐意吃的人;只想宠着他,从不把自己的自尊当回事儿的人;才答应过要跟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人……
为什么这样儿的一个人,都会离开?他在的时候,他从未想过他会走,所以他爱得奋不顾身,所以他爱得毫无余地。而现在他真的走了,便只剩他自己抱着那些地老天荒…………那些琐碎的、细小的、点点滴滴的,永远占据着心头最险要位置的,曾经的快乐……
曾经的……呵,是这样儿吗?未来,以后,只要与那人有关的一切,前面都要加上各式各样的形容词——曾经的、过去的、以前的……
他人走了,却忘了把记忆也一同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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