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的意象正可以与诗经的古典相契合吗?”
我立刻住嘴,跟搞艺术的谈文化,自取其辱。
他继续说:“你可以回忆回忆,跟男朋友恋爱的浪漫的过程。拍照片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感情。原来那个模特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吗?就是因为她连冷漠的感觉都没,像根树桩。徐欢欢,从现在开始,酝酿感情……”
他的声音越说越缥缈,我觉得,似乎就充满了感情。
“好的。”我说,“知道了。”
“谢谢。”他很客气。
我开始想吴诚。
职高那会儿,我们相识,然后炽热地相恋。忽然感到,那真是多么纯洁而透明的高中时代,仿佛整个儿背景都是天蓝色的,比天空还要清湛。
高中遇到吴诚,对我来说是件极幸运和幸福的事。不夸张,直到现在,我还这样认为。因为之前没有体验过更美好的感觉。
我出生在一个经济发达的江南小城,父亲是当地一所中学的物理老师,母亲是另一所小学的美术老师,也算书香门第,知识分子家庭。在中国,这样的社会地位应该属于比较典型的中产阶级,生活体面安稳、温馨和乐。
姨妈说,我从小生得甜美可爱,两三岁就喜欢音乐,路还走不稳,已经跟着节拍手舞足蹈了。亲朋好友对父母的恭维词儿一律都是:你家欢欢长大了肯定是个艺术家。
为了不辜负我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父母托关系,把我送进了一家以舞蹈为特色的专业幼儿园。不提学费,光关系钱就花了将近200块。那可是20世纪80年代末,普通的子弟幼儿园每个月只需10块钱。
专业幼儿园是为国家培养苗子的,与其说是幼儿园,不如说是培训班。
尽管幼年的记忆已随时间流逝而渐渐模糊,但我直到现在,还依稀记得,三年幼儿园每天劈叉、跑圈、压各种各样超出能力范围的舞蹈动作。
我想,可能在幼儿园时,父母已经失望地发现,我在毫不含糊的专业训练中落了下风,跟三岁前不一样了,不再是有前途的艺术家了。
不过他们是教育工作者,比较想得开,也比较高瞻远瞩。
他们肯定认识到,随着社会进一步开放,英语将变成重要学科,于是,20世纪90年代初,别的小孩子们泥里打滚玩儿浪费时间的时候,我开始学英文了。
他们应该投了不少钱,请了个年轻的女性家庭教师。
她长什么样,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只记得英文课貌似没延续太久。
我家毕竟不是大富大贵,而且印象很深的是,那时我爸每星期抽两个晚上,给我听写英文,他报一个中文,我拼一个单词。大概总弄不对吧,每次不用延续两分钟,他往往大吼一声:“蠢货!怎么生的这么蠢!”
现在想起来,觉得挺冤的,首先,我智商很正常,其次,我爸他向来自命不凡,在单位却混得相当一般,估计他把对自己的失望和恼恨也全撒我身上了。
几次眼泪收场之后,我妈当着我面,好声好气地劝:不是学英文的料,不如改学数学吧。以后考大学,数学比英文更要紧呢!
这样,小学四年级,我又被父母送进了当时非常流行的小学奥数班。
当然咯,奥数的学习同样是不很愉快的。
反正直到小学毕业,我的数学仍是一笔糊涂账,没考上好初中,按照户口,直升去了一所普通初中。那时我脑袋瓜子里还没形成中考以及高考的概念,但似乎已经相信了,我注定是个失败者。
其实父母也从不讳言这一点。
我们一块儿吃晚饭的时候,我妈最喜欢絮絮罗列,从小到大,他们浪费了多少力气,多少钱,结果竟一事无成!
“这次期中考第几名?什么?40?家长会我不去的,找你爸开去。”
我通常不吭声。
只要在家,我最厌恶的是餐桌,最喜欢的是厕所。
后来还被安排上过一段作文辅导班,但有些事儿不能强求,中考一败涂地,别说重高,连普高线都没上。
父母对我失望之极,想不到两个老师精心培养的女儿,到头来只是个职校的学生。
他们断然否定了我想学“中西点心烹饪”的打算,给职高专业选了“酒店管理”。因为我有个舅舅的老战友,在小城开了家还算大的酒店,到时候送去当个文员,也算坐办公室的人,文气,不管怎么说,面子上还能过得去。
我服从了他们。
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服从他们的支配,我怎么也没想到,在职高遇见了吴诚。
吴诚使我终于意识到,原来世界上有一种爱,是不需要任何试卷和成绩作为回报的。他单纯地对我好,使我的人生云开雾散,仿佛光秃秃的石头缝里开出了鲜花。
第一次遇见吴诚,是在职高的开学典礼上。
各个头衔的领导讲完话之后,主持人说:“下面,有请学生代表,国际商务二年级三班的班长,吴诚同学上台。”
我清楚记得,高中生吴诚剪着寸头,穿着校服,很正经的样子,刚刚把发言稿念了个开头,就引起小范围一阵窃笑。因为把“莘莘学子”念成了“辛辛学子”。
吴诚长得不算太帅,但有个足以弥补一切的优势,他个子高,肯定超过一米八。
等把学校摸熟,就经常在篮球场看见那个上台发言的国际商务班班长。他很受欢迎,每次做出一点儿花俏的运球动作,准有女生尖叫鼓掌。
那次,是的,是一个偶然。
那天我抄近路穿过篮球场,准备从教学楼前往实习楼,上“酒店客房服务实践”。一只凶猛的篮球不偏不倚,砸中了我的脑袋。
“咚”一声,篮球弹了出去,我懵了。
等回过神来,高大的国际商务班班长已经站在面前,笑着道歉:“美女,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他笑得那么洒脱,我顿时觉得脸发红。
职高的学生颇有几分幼稚的社会气,他从地上捡起一瓶冰的果粒橙,丢给我:“美女,你哪个班的?明天我请客赔罪。”
我以为他开玩笑,谁知第二天中午,他拎着炸鸡外卖,主动送进了酒店管理一年级一班。全班轰动。
高中生的爱情真的挺简单。我们坠入了情网。
由于吴诚,高中是我最喜欢回忆的一段少年时期。好像日月入怀,好像每天的时间都被细细地拉长,成了一道行云流水的曲子。我懂得了一个最常见、最普通,却曾经令我疑惑的词——“青春”。
我的专业需要练习一大堆实践操作。比如:包床、托盘、折餐巾……
吴诚如果恰好有空,喜欢溜出来陪我上课。
我包床的时候,把白色挺括的床单“唰”一抛,床单平整落下时,便喜欢在那棉织品飘扬的空隙里,偷觑他干净的笑脸。
如果练托盘,他常坐在花坛的水泥边沿上,笑嘻嘻看着我。我手一抖,他就在旁边吱吱乱叫:“要倒了,倒了倒了!”然后窜上来帮我拾滚一地的可乐瓶。
连班上的老师都默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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