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希声你慢慢行,嘿哟!
玉皇大帝请你上天庭,嘿哟!
在悲壮雄浑的号子声中,红漆棺材钉得纹丝合缝,严严实实。四个后生哥扛来两长两短四根海碗粗细的竹筒,在坟前叠了个“井”字。众人齐心协力,手抬肩扛,把棺材搁在两根短竹筒上。然后,几个壮汉慢慢撬动竹筒,沉重的棺木就在竹筒的徐徐滚动中送进了深深的坟洞。
夜色一层层厚了,落日最后一缕余光熄灭后,春山爷砌上最后一块砖,糊上最后一把泥,吴希声的坟洞被封个严严实实。一个聪明绝顶心地善良的知青哥,便步入一个既不透气又不见光的黑暗世界。有那么短短一会儿,送葬者都沉浸在悲痛的肃穆中。忽然,有了一声轻轻的哭泣,那是咬紧了牙关的秀秀突然失噤的哭声,接着是娟娟的抽抽泣泣,紧随其后,是瞎目婆张八嬷的一声仰天长啸。随即,在场男女老少大放悲声:“小吴呀,你怎么这就走了?”“希声呀,你死得真冤啊!”“水流千里归大海,人行万里土里埋。上海知青哥呀,你就安心上路吧!”……连枫树林里的小鸟们也扇动翅膀,唧喳惨叫,飞向黑漆漆的夜空。
第十五章黑色星期五(9)
在一片嚎啕声中,另有一个极不和谐的哭声──唧唧唧!啾啾啾!那是吴希声的小情人婆娘子好朋友金丝猴孙卫红的抽泣痛哭。孙卫红混杂在挤挤挨挨的悲痛得失去感觉的人群中,哭哭啼啼地参加了整个葬礼。
全村惟一噤声不哭的是春山爷。他见过太多的流血和死亡,有着惊人的自制力。春山爷觉得有一股咸涩的液体从喉管直向上涌,慢慢地盈满眼眶。但是,经历过半个多世纪苦难的老人,硬是咬紧嘴巴皮,强迫泪水由眼眶回到泪腺,由泪腺再通向鼻腔,然后,化做一把清水鼻涕,弄得一把花白胡子挂满了水珠。春山爷抬头看天,觉得今夜天也怪异,扯满乌云,惟有当顶飘游着几颗星星,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有一颗灼亮灼亮的星星格外刺眼,却一直摇摇欲坠地颤栗着,晃动着。忽然,它像电火一般照亮漆黑的夜,拖着一条长长的炽白的尾巴,从高空坠落,栽进黑魆魆的山坳,熄灭了。
然后,这个前所未有的黑夜,把整个世界装进一个密不透风的大铁桶,人人伸手不见五指。
枫树坪人刻骨铭心地记住了这一天:公历1976年6月18日。农历辛丑年五月二十一日。一个黑色的星期五。
第十六章群猴大闹枫树坪(1)
枫树坪成了孙卫红的伤心地,无可留恋,它拖着瘦弱不堪的身子,翻山越岭,涉水渡河,回到阔别已久的花果山。
看守山门的两只老猴拦住孙卫红,唧唧怪叫,那意思是问孙卫红是何方人士?
孙卫红用猴语回答:我是花果山的猴皇后。
哈!你想蒙我们!两只老猴差点要动拳头。滚!滚!
这时美猴王由一大群猴兵猴将簇拥着缓缓走来,大声喝道:吵吵嘛咯呀?
客家山区的猴哥说起猴语来也带些客家乡音。
守卫山门的老猴禀报道:大王,这里有个老猴婆冒充花果山的猴皇后。瞧,又丑又老,又脏又瘦,哪点像花果山的猴皇后?它准是个大骗子!
哦?!美猴王把孙卫红看了又看。心想眼前这个老猴婆没有一百岁,也有###十了吧!瞧它的瘦脸尖嘴比别的猴子更瘦更尖,猴们原本深陷的眼眶也愈加深陷,本该像金丝般闪闪发亮的一身细毛,脏得失去本色,毫无光泽。刀削般的脊背佝偻着,两只后肢成了罗圈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呸,它怎么可能是我那一见钟情、绝代天骄的猴皇后?美猴王举起蒲扇似的前掌,孙卫红连忙趴在地上,唧唧痛诉。孙卫红说,自它的小猴崽摔死后,它如何痛不欲生,如何昏昏沉沉,如何到了枫树坪,如何在奶小文革的时候,听到一声炮响,又把人家的小崽子摔死了;再后来,它看见它的主人和恩人吴希声横遭劫难,被两脚兽们用绳索绑走,给一枪崩了……看看,这十几天来,我真是跟我们的老祖宗孙大圣一样,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不知蜕了几重皮,换了几次毛,死去活来多少回,我能不脏不丑不瘦不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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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大灾大难,美猴王虽然无法理解,却也动了恻隐之心,边听边落泪。唧唧唧,啾啾啾!它安慰孙卫红,好了,好了,我们别再跟那些会说话的两脚兽们打交道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还是花果山的第一夫人,你还是我的猴皇后。我要让你住好,吃好,调养好,亲爱的,你会慢慢健壮、年轻、漂亮起来的。
孙卫红重又在花果山上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身体渐渐康复如初。
然而,痛失亲人的王秀秀却渐渐疯了。一到阴雨天气,秀秀常常站在枫溪之畔,远眺南山坡上一大一小两座新坟,轻声喃喃自语:槠槠呀,希声呀,山头上风大雾大,你爷崽俩冷不冷呀?要赶快多穿衣服了!每逢“做七”的日子1,秀秀温一壶水酒,蒸几块米唬醇父鲂〔耍酶鑫谄岵枧淌19牛樵诖竺趴诘母咛n咨希宰拍仙狡滦踹恫恍荩洪崎蒲剑i剑忝悄歉龅胤剑悦怀缘模让缓鹊模枚霰窳税桑煜吕创蛞欢傺兰姥剑?br/>
人们就看见那黑森森的南山坡,霎时间阴风惨惨,浓雾弥天,山上的树林和竹林也呼啦啦哀号起来。秀秀便说那是希声显灵了,激动得像个小孩子过年过节一般,在门前的晒谷坪上手舞足蹈,又叽叽呱呱唱起那支“树死藤生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的山歌。
才几天工夫,秀秀头不梳,脸不洗,衣着穿戴也邋里邋遢的,原先四乡闻名花朵样个山妹子,忽然变成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老婆娘。乡亲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无不感慨叹息这个世道把个好人活活地变成了鬼。
一年前,茂财叔被刘福田割“资本主义尾巴”和划漏网富农吓病吓疯了,秀秀要天天防着他阿爸;现在倒了个个,茂财叔怕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时时处处盯着秀秀。可是,那天午后茂财叔实在困了,稍稍打了个盹。秀秀趁机溜出屋,独自一人出了门,像个幽灵飘过咿呀吟唱的古老水车,飘过半月形的石板拱桥,一闪,飘进了溪对岸那幢知青楼。
现在,这里人去楼空,一片破败。全盛时期,楼里住过上海、福州与厦门知青四十余人,煞是热闹。后来招工的招工,病退的病退,上学的上学,在吴希声被一枪崩了之后,留下没有走成的十来个知青哥,怕楼中出鬼,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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