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_洋画+斡勤+酥油花+老斗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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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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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金留给他一个背影:“这种小事,你一个人就够了。”

晋美巴不得他赶紧滚,听脚步声走远,院门嘎吱合上,他一骨碌爬起来,奔着那棵大柳树就去。这么多天,装布施的口袋堆得小山一样,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皮口袋,颤着双手解开绳子,就着月光翻了翻,很快翻出了那串珍珠链子。

他把珠链揣进袈裟,蹑手蹑脚摸回台阶上躺下,来来回回翻了好几个身,心还是咚咚停不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做贼,惴惴的有种畅快,隔着袈裟描摹珠链的形状,他好像已把那个主巴女人抱在怀里了一样。

心猿意马了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样把链子带在身上不行,于是趁还没人来跑出大昭寺,一路跑到白玛多吉的小楼。管家和贴身喇嘛们都还睡着,他思来想去钻进经堂,一通翻箱倒柜,正要把链子藏进一尊鎏金药师佛的底座,门被推开了,白玛多吉披着一件丝绸袍子站在门口。

他没执灯,屋里有些暗,他俩就在昏暗中僵持,过了许久,白玛多吉才问:“你在干什么?”

晋美惊讶于自己的大胆,他似乎拿准了活佛对他的喜爱,甚至不加掩饰:“不就是一串珠子嘛,”他把珠链扔到白玛多吉脚下:“我从布施袋里拿的。”

白玛多吉的声音冷下来:“你再说一遍。”

晋美放下佛像,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我偷了法会的布施。”

白玛多吉走进屋,反手带上门,高大的身体乌云般盖在他头顶,不等他反应,无情的拳头就咚地打在脸上,好大一声闷响,在黑暗中掏出一个口子,把晋美的眼擦亮了。他捂着火热的面颊,胆怯地望着白玛多吉,活佛的愤怒活灵活现,像吉祥天母脚下的业火,熊熊燃烧着,转瞬就要把他吞噬。

经堂里的声响最先吵醒了守门喇嘛,随后侍卫和管家也揉着眼睛过来,趴在彩漆门上往里听,入耳的是殴打声和求饶声,侍卫拿眼神询问,管家喇嘛含笑朝他摇摇头。第一缕阳光打进窗口的时候,白玛多吉开门出来了,丝绸袍子半挂在臂上,手里揪着鼻青脸肿的晋美,他把人推到管家喇嘛脚下,冷淡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他。”

管家喇嘛低头,瞧见从门缝里滚出来的珍珠,即刻答道:“遵佛谕,仁波切。”

他把晋美像一盆脏水一样泼出去,晋美拉着他一直叫他阿叔,他冷冰冰地端着膀子:“仁波切是什么样人你该知道,管城子的犯错他去挨鞭子,这煌煌的有情世界,没有比他更公正的了!”

(8)主巴:不丹人。

(9)铁棒喇嘛:掌堂师,掌管僧人纪律,由僧兵中的佼佼者充任。

(10)如意珠:指dl喇嘛。

第3章(完)

是呀,晋美这时已明白,他的活佛爱美德更胜过爱他。他夹着尾巴蹒跚踱回大昭寺,一进门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札巴揪住摁在地上,不远处是央金,在铁棒喇嘛脚下踩着。

“说!”僧兵拿大石头朝央金比划:“布施的珠子呢!”

央金吓哭了,抽抽噎噎地说不知道,晋美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他想不到这场偷窃败露得这么快,以至于被扭到大铁棒面前时他还是发懵的。

“这小子说了,昨晚是你守的夜,”留着波浪卷发的僧兵头头把精黑的铁钥匙(11)举起来:“你说!”

晋美颤抖着:“我……我不知道,我守了一晚上,天快亮才走!”

“怎么伤成这样?”大铁棒眯起眼,打量他脸上的乌青和血印。

晋美没说话,大铁棒突然吼起来:“布施了就是庙产,私吞庙产是什么罪过!”

被踩在脚下的央金突然伸出手,漂亮的指尖指向晋美:“是他!是他偷的!扒他的皮!”

晋美的骨头缝里都冒出寒气,完了,他想,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他的大白伞盖佛母再摆不到佛座面前了,那个主巴女人,长头发红脸蛋的主巴女人,诱惑了他,是魔鬼塞给他的劫难!他认了命就要松口的时候,白玛多吉和多吉桑珠一前一后到了,大铁棒忙把脚从央金头上撤下来,迎过去站到两位贵人身边。

“怎么回事?”多吉桑珠皱起一对浓眉毛。

大铁棒把来由说了一遍,晋美趴伏着不敢抬头,身上脸上的伤提醒着他活佛的盛怒,不消两位贵人问话,他把心一横,嗫嚅着:“是……是我偷的……”

札巴群哗然,铁棒喇嘛窥探白玛多吉的神色:“仁波切,偷窃庙产是要……”

白玛多吉挥手打断他,并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说谎。”

札巴群安静下来,晋美不解地瞪着灰土地面,他揣测不出活佛的心思,他揍了自己,厌弃了自己,难道还不息怒?

“他说谎,”白玛多吉用典雅的协萨说出惊心动魄的话语:“他没守夜,他整晚都在我那儿。”

管家喇嘛急得一直在后头小声叫,可他的主人没听见一样,反而质问铁棒喇嘛:“真是他偷的,珠子呢?”

珠子就在白玛多吉经堂的地上,管家喇嘛不愿相信,他智慧的仁波切,公正的仁波切,竟会为了这么一个卑劣的小偷违背自己洁净圆满的德行!

更不敢相信的是晋美,他以为活佛是彻底断了他,不要他了,可在安危关口,在美德和他之间,那个人还是选择了他。滚烫的眼泪从眼鼻中流出,这泪不全是为着白玛多吉对他的情而流,也为着自己使洁净莲花蒙了尘的罪过,他惶恐地抬起头,用晶莹的泪滴询问白玛多吉: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活佛的目光与他相遇,缱绻的,坦荡的,和那个早上在酥油花场院里投向他的别无二致,好似春风,如同甘露,叫他的心都碎了。

白玛多吉这样说,铁棒喇嘛只好去瞧多吉桑珠:“不是这小子,那就是那小子了。”

多吉桑珠沉着面色不表态,央金急了,抹着眼泪哀求:“群则,你替我说说话!”

多吉桑珠何尝不想替他说话,可众目睽睽的,他有顾忌,央金这时大喊了起来:“我没偷东西,我整晚都在林廓的宝鹿院!”

谁都知道,宝鹿院是多吉桑珠的院子,这位群则随即变了脸:“说谎!”

他举起三根指头:“我向佛法僧三宝起誓,我昨晚没见过这个说谎的无赖,这是阴谋,是对我和我家族的中伤!”

央金傻眼了,他呆愣愣盯着多吉桑珠,他们昨晚明明在一起,睡在一床被子底下,从一个杯子里喝水。铁棒喇嘛得了群则的默许,叫来僧兵抓起央金,往庙子外头拖下去了。

正月十五是展花的日子,太阳一下山艺僧们就忙碌起来,各式各样的酥油花从街头摆到街尾,晋美站在高高的木架子下头仰视他的大白伞盖佛母,眼光只要稍往北偏一点,就能看见街口耸立的人皮旗。那是央金,模样标致的央金,歌声高亢的央金,皮子还没干透,风吹起来不是啪啪响,而是柔软地摆荡。

那是他的罪。晋美闭起眼,眼睛闭上仍看得见。第一盏酥油灯亮起来,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很快成千上万的佛灯就把八廓照得如同白昼,庄严的法乐响起,全藏数得上号的活佛都汇聚在这条小街,等待甘丹颇章(12)的主宰降临。

朦胧的酥油灯光随风闪烁,把密集金刚淡蓝色的肢体晃得忽明忽暗,莲花生大士在向芸芸众生微笑,四臂观音款摆着他的纤腰,姿态各异的二十一度母徜徉在浮光里,骑枣红马的格萨尔王破光而出,在这似真似幻的凡尘灯火中,尊贵的佛座踏梦而来。

晋美这样的臭札巴是见不到佛座的,他像一叶在人流中飘摇的孤舟,只知追着白玛多吉的身影,一天之前他甚至是不懂爱的,穷苦人哪有谈爱的资格?现在他懂了,不光懂,还妄想追求,妄想拥有,可白玛多吉再没见他,管家喇嘛一直把他拒之门外,他错过了,懵懂着就错过了那最好的时光。

在佛灯的炙烤下,大块大块的酥油花开始融化,流淌着,从高处坠下,人群喜悦地躲避着,欢笑声和口哨声四起,这狼藉的残景佛座是不看的,和来时一样,他踏着梦的尾巴稍离去。大大小小的活佛四散了,这时候白玛多吉没有管家喇嘛跟着,晋美终于不辜负自己的名字(13),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从八廓到管家侍从们等着的甜茶店,中间要经过一段石头窄巷,巷子是时而走高时而落低的,月光堪堪照着,把老旧的石阶照得雪亮。晋美在白玛多吉几步后跟着,前头的身影秀丽挺拔,他知道,只要他求他,虔诚地向他诉说心意,活佛一定会回心转意,可他手心里还是汗津津的,迟迟不敢跨雷池一步。

白玛多吉拐了个弯,顺着右手的石阶往下走,晋美在拐弯处停下,深深吸气,当他不顾一切要冲下去的时候,两个袈裟裹脸的脏喇嘛突然从那里冲上来,把他撞得一趔趄,他顾不上去理论,伴着耳边咚咚的心跳声,缓缓拾级而下,一层薄雪反着月光,雪地上是一大滩一大滩显眼的红色,颤动着,在冰雪中冒着热气。

他像中了霹雳,扶着石墙跌跌撞撞往下扑,在几个陡峭的拐弯之后,在一连串零零落落的血滴之后,白玛多吉倒在那儿,脖颈被整个切开了,漂亮的大眼睛微睁着,睫毛上粘着细小的雪粒。

晋美捂住嘴巴,只听身后远处轰隆隆一声巨响,是他的大白伞盖佛母从架子上融化坍塌了,他像被抽走了魂灵,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是了,有情世界不过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随着他的莲花金刚(14)一同消亡破灭……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11)铁钥匙:僧兵的武器,形似钥匙,可用于投掷或击打对手。

(12)甘丹颇章:本是dl喇嘛的寝宫,后成为西藏地方政权的名称。

(13)晋美:藏语中是无畏之意。

(14)白玛多吉:白玛即莲花,象征女阴,多吉即金刚杵,象征阳具,白玛多吉是阴阳合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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