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便立时化作一条长龙,长啸一声便闪现在了昆仑脚下,龙爪一翻,把那正被一只妖兽含在嘴里的小兽抓出来,然后再一丢,就将那妖兽扔出了昆仑之外。
重新化作人形之后,他把那丑丑的小兽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那小兽便张开双眼,小嘴一撅,泪水便从那红宝石般的眼睛中挤了出来。然后它极委屈地伸出小肉爪子扒住夙辽夜的手臂,张了张小嘴,眼看一声“妈妈”又要出口——夙辽夜立时就恨恨地敲了它的小脑袋瓜儿,以他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姿态怒吼了一声:“叫爸爸!”
……这一幕被昆仑山顶的雪之精灵们传为笑谈。
后来夙辽夜自己也觉得可笑,为什么他要跟一只鳞都没长齐的小怪物计较?
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没有带孩子的天赋。至少一直到了十年之后,他才认识到他一直“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儿子”原来是“女儿”。
发现的原因还是一只雪之精灵在嘲笑他的时候无意中提起的“你女儿她啊”。他当时听完就浑身一抖,站在昆仑山顶整整一晚上才顺过气来。
后来他把这个失误归结为木晚宁长得太畸形。
夙辽夜本来是不想把木晚宁养在身边的。毕竟真龙族的血脉有其自身的命数所在,他的使命是守护龙脉,远不必管这个小怪物到底是逆朔奇迹还是就只是个畸形怪物。但是每当他下决心把它送出昆仑山的时候,木晚宁那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可怜兮兮地一转,他就下不去手了。
后来他终于狠下心把木晚宁扔出去了,它却每次都能自己找回来。
每次每次,他牵着它的小爪子走出昆仑山,走进森林、草原、山谷,然后丢下它一个人飞回昆仑之后,它总是能自己找回来。不管花上多少天,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它总是会回来。
一个人穿过森林,走过草原,爬上山谷,走进昆仑山。
精灵们问它吃过多少苦,疼不疼,难过不难过,它都只是摇头,就一双明亮的火红色的眼睛,盯着夙辽夜看。
无论夙辽夜扔过它多少次,每次千辛万苦地找回来之后,只要夙辽夜牵着它的小手,它依然会乖乖地跟着他走,去到更遥远也更艰难的地方,然后吃更多的苦,流更多的血,受更多的疼,回来。
回来夙辽夜问它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他是要抛弃它还是要跟着他走。
那时候那只小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说:
“因为……因为我想牵守护的手……”
只因为想要牵他的手,就愿意忍受被抛弃的痛苦和难过;只因为想要牵他的手,就可以忍受他这诸多次的残忍吗?
夙辽夜无端地感到愤怒。他不可预见地弯下腰,那冷漠残忍的眉眼对上木晚宁红宝石样的眼睛,不带一点感情地说:
“那你就没想过,我想不想要牵你的手?”
夙辽夜不知道自己何时竟那么容易被感情操控了心智,只要一见到木晚宁那无辜可怜的眉眼,就无端地对这样的自己和木晚宁感到生气。
为什么不恼他?为什么不骂他?为什么都被残忍地对待了这么多次了还是要这样傻傻地相信他?
他不理解!为什么?
而在他那样地发了脾气之后,木晚宁终于沉默了。第一次,它在他冰冷残忍的视线中低下头去,然后默默地走开了。
拖着小小的垂下的尾巴,一边走,一边哭,很慢很慢地走开。
夙辽夜的心里顿时一疼,想要唤它回来,却始终没有开口。
然后木晚宁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整整三个月,不见踪影。
本来,夙辽夜已经决定不再赶它,如果这是天命,他便也认命地被那颗龙蛋砸了头,大不了再熬几年,看这小怪物到底能长成个什么东西。
但是那一晚之后,木晚宁就消失了。昆仑山的精灵们都找不到它,夙辽夜也找不到它。
最开始的三天,夙辽夜还可以安慰自己说这下子终于清静了,木晚宁也终于算是归了自己的命数,再与他无关。但是三天之后,他便时时刻刻站在昆仑山顶,琢磨到底是先抽自己的左脸还是右脸。
他去找过很多地方。他曾经抛弃过它的森林、草原、山谷,甚至他没有去过的这华夏大地的许多河山。但木晚宁都不在。
他越来越心急如焚,最后却偶然在昆仑山深处的一个偏僻的山洞里找到了冻得奄奄一息的木晚宁。它似是用冰雪将自己围起以遮掩自己的气息,但这却使得冰雪的寒冷锥刺入骨,将烈火属性的它冻得浑身发青,几欲成冰。
他找到它的时候,木晚宁的精神已经恍惚,但还抽抽噎噎地一直在哭,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一边哭一边神志不清、期期艾艾地叫着“守护”、“守护”。
夙辽夜静默地站在这一团小小的生命面前,冰冷的脸上沉寂如死。
那个刹那,他只想抽刀把自己劈了。
后来他便不远万里奔到真龙族的所在地“龙宫”,二话不说抢了火龙一脉醉贵重的“暖石”就跑,然后将那“暖石”置在昆仑山顶,硬生生地造了个温泉出来。
随后他就抱着木晚宁跳进那温泉里,等它的体温慢慢恢复。
但可惜他忘了自己是最纯净的冰雪属性,再暖的温泉经他一碰都成了冰窟,寒冷异常。眼看着木晚宁的体温越来越低,夙辽夜才发现自己干了件天大的蠢事,幸亏这时候被抢了暖石的火龙们怒气冲冲地赶了来,这才聚集了众人之力,用了差不多十八条火龙的力量才把小晚宁的身子暖了回来。
那时候火龙们还埋怨他到底是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怎么回复个体温居然要用十八条火龙全身的力量,就差把火龙们的魂晶石都用上了。
夙辽夜沉默不语。
后来火龙们走了,还是留了暖石给他,以作照顾木晚宁之用。只是临走前大力警告他以后少靠近那个暖石温泉,省得败坏了他们火龙家的宝贝。
火龙们走了七天以后,一直泡在温泉中的木晚宁才悠悠醒转。醒来的时候,它发现夙辽夜捏着它的小爪子,默默无语地背对着它,望着远方。
如果它知道夙辽夜这七天来都这样抓着它的手未曾放开过,不知道会不会感到开心。
后来送走木晚宁的事情就再没有任何人提起过。夙辽夜只曾经问过木晚宁,既然要走为什么不走远点,那时候木晚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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