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那怎么来得及?〃
〃他们叫我当干训班班委。叫我先去几天,帮着干点杂务。大批人马的报到还在以后呢。〃
〃这就行了。这件事交给我。〃
〃也只能交给你了。也应该交给你。〃
〃把他们找到场部来碰头,我给你们找地方。管吃管住管招待。〃齐景芳说道。
〃我们今天找你就为这事。〃秦嘉对谢平说道。
〃你们跟阿屠商量过了吗?〃谢平又问。阿屠是羊马河上海青年中另一位党员,原先是黄浦区团委的年轻干部。
〃阿屠走了,你不知道?〃秦嘉反问。
〃走了?〃谢平惊道。
〃他的肝炎发了。腹水。脚背肿得跟馒头似的,皮肤又黄又亮。就那样,他还要去干活。大家怎么劝也劝不住,把他们青年班的几个女生都吓哭了……现在场里同意他回上海。当初他那样的身体,就不该批他来。要个带头的,把人带成这样!跟上海联系,上海还不肯接收,还怕会影响已经走的和将要走的十几万青年。说上海户口只能出不能进,外地也有药,也有医生,不能一生肝炎就回上海。他家里只好把他接到苏州外婆家去养病。他前天走的。他知道你要来场部,还让我转告你,羊马河这四千多伙伴,就拜托你多多照应了……〃说到这里,秦嘉的声音突然低下,哽咽地涩住了。齐景芳的眼圈也陡地红了。
〃这件事,上海也做得太绝了嘛!〃谢平说道,把牙关咬得铁紧。阿屠是个好样儿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放着在编的国家干部不做,跟大伙儿一起到兵团来当农工。
〃阿屠青年班里的人都替他伤心……〃
〃我不好。我要是早两月分出身来,常去看看他,卡着点他,他也不会垮得这么早这么惨……〃谢平感到沉重、内疚。
〃我们都有责任。明明知道他有病,没有照顾好他……〃秦嘉喟然。
〃碰头会赶紧开,赶紧摸摸情况。再不要垮掉第二个第三个〃阿屠〃了……〃谢平一口喝干了杯底那点滚烫的液体,把杯子拍回到茶几上,决断地说道。
吃罢早点,秦嘉回园林队去收拾东西。齐景芳忙了一阵,恢复房间原样,见还不到上班时间,笑着邀谢平上她屋里坐会子:〃认认门。住大机关的,以后有什么事要差着使着我们这号臭当兵的,也知道个路啊!〃
谢平说:〃你要那么说,我就不去了。〃
齐景芳拿着钥匙在门口等着他,撅起嘴笑道:〃人家还有事求你呢!〃
招待所分东西中三院。中院最大,能停二十多辆卡车。晚间,水箱里的水一放,就成一片冰场。四周一圈平房,全是大房间,搁双层叠叠床。屋里除了床,连个暖瓶也不搁,喝水洗脸都请劳驾到东南角的大水房去。房门上挂着一色的白布门帘,门帘中央成半圆状印着一圈窄长的大红的宋体美术字〃羊马河中招〃。拧着头转圈看,倒也鲜亮划一。这是招待所盖起最早的客房。原先就只有它。东西两小院,都是后添的。东小院十二间平房,招待来场部开会的干部,招待机关各股室介绍的客人和招待所自己的关系户。无论四人一间,八人一间,就没有双层床这一说了。屋里自然摆得有桌椅板凳。窗台的犄角里,还给搁一盏备用的煤油灯。西小院便是刚才谢平去的。那里接待团级以上领导干部,拢共才盖了那么三个套间。院当间砖砌的土坛上,花木扶疏。月洞式的院门平日上锁。绝对是个安静的去处。齐景芳带着谢平过中院,出边门。北墙的后身还盖得一排平房,那便是招待员宿舍。也有围墙围着,这叫后院。院里栽着几排木桩,拉上铁丝,是个蛮实用的晾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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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桑那高地的太阳(10)
齐景芳屋里住三个人。那份整洁劲儿,甭提了。凡是能铺上挂上彩色塑料布的地方全铺上挂上了。光滑的、明亮的、粉红的、天蓝的、苹果绿的……便成了这〃闺房〃的基调。再加上脂粉气。走廊上有几个丫头在洗床单,年纪比齐景芳还小。看见齐景芳拿着暖瓶出来打水,便把她拉到一边悄悄问道:〃那是〃姐夫〃?〃一头还毫无顾忌地瞟屋里的谢平,格格偷笑。后来,齐景芳索性把房门插上。她们还不时隔着玻璃窗朝里张望,冲着齐景芳挤眼。所有这些,加上晾在房门背后的女内衣内裤,晾在横越头顶的那根铁丝上的精美的小手帕和花女袜,都搅得谢平如坐针毡。
八个月来,谢平总是尽量避免跟小得子直接打交道。时不时,至多也就打个电话来问问她的情况。上场部办事,能不到招待所去看她,他尽量不去。这样做,一,自然是避免让人说闲话。就他这方面来说,既没有这份心思也没这空闲把时间往这上耗。这是实情。第二,怎么说呢?第二就很复杂了。自己也说不清是咋回子事。特别是秋收完了的这一个来月,空闲时间多了,处理完班里的事,到站部开过班组长碰头会,回到半地窝子里,把铺头那盏用罐头盒做的独杆儿油灯点上,从网线兜里摸本书来看看,有时就看不下去(往往看不下去)。摸好几本,都不对劲。想着要干件事。上门外转转,看看站部门口旗杆上吊着的高音喇叭,想半天,发觉……自己还是想打电话。给谁?给阿屠?不是。给秦嘉?不是。给加工厂青年班班长宋长根?不是。他妈的,到底想给谁打嘛!虽然自己竭力想否认,但到了还得承认,是想给这位小得子打。她姐夫托付我了嘛!要我常用着点心,管着她点嘛!他给自己找理由。理由是充分的,光明正大的。但脸红什么?〃精神焕发〃?
不是……
他惶惑。
那天,在区里跟区劳动局、区团委的同志研究了出发编队问题,推着自行车出区委大院,时间不早了,本该直接回家。但车是街道办事处的公车,得先送回街道;再说,出来一天了,也得回团委办公室看看留言板上别的同志留下什么要办的事没有。他虽然不是街道办事处正式在编干部,跟街道里数以千计等待就业的青年一样,是个〃社会青年〃,但在担任街道团委副书记的这两年里确实把这儿当成了家。他骑着车刚进街道办事处那黑铁门,就看见二楼的大阳台上有人招呼他,是党委书记何治平。一个半秃顶的小老头,绍兴〃杭啷头〃,嘴大得吓人,心眼好得要命。就是他,力主在谢平离开上海前务必要解决他的入党问题。也是他,开几次党委会,都下不了决心放谢平走。谢平赶紧锁了车,跑上楼。何书记招着手对他说:〃来来来,愚谷坊街道的陈书记等侬一个多钟头了。过去见过吧?不用我介绍了。〃陈书记就是小得子的姐夫。那天他带着小得子亲自来找谢平。那时的小得子还没恁高(老天,这些女生一吃苞谷馍就发,也不知是咋回事),脸也没恁白恁圆,尖着个下巴,低着头,躲在她姐夫身后。天好热了,还穿件旧的深色两用衫。平平的刘海儿一直遮到眼眉上,头一低,恨不得就遮去半拉小脸。倒是翻在两用衫外头的一点白衬衣领和白袖口,还显出这小姑娘内心的一分活气。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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