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时,我说了什么?
“天冷就得加衣服,连自己照顾好自己都不懂吗?”
夜了,天气果然更冷了。或许是不满那个正巧从医学院出来的少年无知无觉的态度,我在说出那句的确不太客气的话同时,把那件外套丢向他,就自顾自的准备离开了。
“——唰拉。”衣服落地了。……没有人去捡。
太过分了!以为好心被无视的我生气地扭过头。然后就呆住了。
好像是忽然触电了一样,他不断地颤抖着,也许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可那双金色的眼睛却看着我——睁得大大的,一直望着我,一瞬间也不移开。平素幽深难测的金属色泽眸子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悲痛莫名的绝望。
悲伤,一分分在那双眼瞳中沉淀下来,越来越深,越来越沉,浓郁到几乎让人不忍心再与他对视。金色的眼睛中有什么不断闪动着,闪动着。像要哭出来了,但却没有泪水流下来。
但是,那双眼睛里还有另一种恐慌。那恐慌使他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地崩溃似的。
我说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我——也许是我,也许是透过我看到的别的什么人。那个时候,他就在灯下站着,我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地翕动。风雪声很大,我听不清声音;但是即使只凭口型,我也看得懂——
“——妈妈——”
*
左手抬起来了,犹豫着。最终,五指缓缓展开,在黑曜眼前晃了几下。“果然病昏头了……真是的。”
听到黑曜说的话,修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顶多是笑容中多了些无奈。
“……”
黑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只是勉强撑着眼睛。
“好了,好了,”修笑吟吟地遮了那双直直看着自己的金色眼睛,然后,缓缓俯下身去,在黑曜耳边轻声说话:
“——我不会走的。”
“不会不要你的。”
“……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所以,安心地睡吧……别再做恶梦了……
也许是安抚的话语起了作用,也许是终于得到了比较确定的答案,也许是残余的力量终于支持不住。黑曜终于沉入了深沉的睡眠中去。似乎,入睡前还笑了一下。
“……”
真是的,唉唉。确定老搭档终于睡熟,修的表情也轻松了下来。脸上仍旧是一脸无奈苦笑,却多了种黑曜平时绝对无缘见到的温和。缓缓坐起身,移开手,看着那张一如十年前的睡脸,修轻声叹息着:
“……十年的时间,你连多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么?……居然睡着了还不放手……”
哭笑不得地抬了右手,不出所料地从被子带出了另一个人的手。虽然人是已经入睡,但是手却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这个晚上我可怎么过啊?如果不睡的话明天你好了我就得躺下……”本来是打算等他睡着就回自己卧室,这下子可泡汤了。修苦笑着抱怨,声音很低——本来也不指望他听得见。
“这下你可满意了吧?我又被你弄得想走都走不了了……”
轻轻甩甩手,效果零;用另一只手拉拉,效果零;再用力……算了,醒了就更麻烦了。放弃放弃……不过不能放弃休息啊……将就一下吧。
决定以后,修空着的左手熟练地掀起半边被子。病人仍旧睡得很沉,似乎在他耳边放个炮也不会醒。扫了一眼,修轻轻笑着,很利落地脱了鞋,也躺上chuang钻进被子里,在黑曜身边挪到比较舒服的位子后,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再度睁开了眼睛,头轻轻地挪了一下,凑近黑曜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晚安。”
——不是问候,也不期待回应。
这只是两个曾经一起走过一个恶梦般时代的孩子的习惯,也是个约定好的“咒语”。
——是个“不再做恶梦”的咒语……
*
那夜风雪好大,模糊了人的身影。风雪中,恐惧的少年似乎连灵魂也已支离破碎,将要被漫天风雪卷走了。
修,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丢下那个少年离开,转身走过来,拾起地上的外套给少年披上,然后紧紧搂住了他。
“好了,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别想了,别想了……”
轻言细语地安抚,在风雪声中,属于少年的清亮声音显得虚幻缥缈。听在耳中,凭空多了催眠般的魔力。那个柔和的语调,在少年的记忆中似曾相识……
少年并没有抗拒,身体也慢慢地停止了颤抖。头耷拉在修的肩上。不久,修隐约感到,肩上的衣服开始湿了……
学院门口,有个银发的男子,自从修出门就一直靠在门框上发呆。现在他似乎终于回了神,又抬头,向某个方向看了那么一眼,回身走进了学院。
风,仍然吹的很疾;雪,依然落的很大。但是天气,却没有那么冷了……
对于其他人的事,人这个个体能知道多少?
修知道,十年前自从黑曜失去了母亲,精神层面上就一直处在危险边缘。
修知道,自己……这个“修”,对于黑曜而言,是特别的。在某种意义上,也许可以称作是“支柱”。
修知道,对于把自己,还有煌华弄到不得不加入“反面”这一整件事,黑曜一直以来的歉疚,在煌华加入学院后愈来愈烈——
但是,修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在黑曜身上,两个性格的激烈斗争——由天生的黑暗属性决定的“本性”,与一直以来,易念缘竭尽全力维持的那个少年应有的“天性”的争斗——原本脆弱维持着的平衡,由于易念缘的猝死,被打破了。
修不知道,十年前那个严寒的冬天,少年正苦苦地保全最后的一点点“天性”。
修不知道,他无意的一句话,和曾经那个袅袅婷婷的女子的话语何等相似,几近是一锤子砸在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天平上。
修不知道,那夜如若他不曾走过去,也许就真如他所感觉的,少年将在风雪中永归于无……
——因此,修不会知道,那个“特别”对黑曜来说到底是怎样沉甸甸的含义。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么?
*
次日,晨,学院大厅。
就算是对于一向崇尚早起的百烨,七点钟就跑出来吃早饭也是不可以想象的。因此现在的大厅里只有两个人在用餐。疲劳消除恢复活力的黑曜,和若无其事毫无异常的修。
但是气氛仍然很沉闷。明显表现在——黑曜一边吃,一边偷偷地看着修,好像是想问什么却又开不了口。修应该是察觉到了,但却完全没有主动询问的打算,自顾自地剥鸡蛋。最后,还是黑曜先按捺不住了。
“修……问一下。”早上起来,看见修站在床边,吓一跳;当修看到他醒来,第一句话“给我放手!”完全没好声气,又吓一跳;意识到自己有一只手正拉着他的右手,再吓一跳;听说他昨晚照顾自己一夜,又是一大跳……
“昨天……我是不是说什么奇怪的话了?”总觉得不太对劲,记忆到了虹彩离开就没了。可是总觉得好像说了什么似的……
“……啊。”就一个字,不明不白,不置可否。结论,果然是病糊涂了——修眼神里多了种好玩的意味,黑曜有点慌张,“修——”
“咔咔咔……”一阵快节奏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大厅门猛然打开,露出了煌华欣喜的笑脸:“早上好,大哥!黑曜学长你没事了吗?”
黑曜微笑着点头,心中叫苦。虽然这么关心我让我很感动,但也太会挑时间了吧……
“早,煌华……对了。我有事跟你说,你来一下。”修站起身向煌华走过去,拉着他走出餐厅。在离开大门那一刻,眼尖的煌华越过修的肩头,瞅见餐厅里某人的头一下子就耷拉下去了。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楼梯口靠着的两个男子面貌相仿,修有点无奈地向自家弟弟解释,“后天没法陪你们去铃兰玩,你和心晓他们自己去吧。”
“也成。”煌华爽快地点了头,但又仰了头,一双单纯澄澈的黑色眼睛好奇地看着修,“可是大哥为什么不能去了?”
“……”犹豫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只不过忽然决定陪黑曜去开那个什么北半球‘反面’组织的会议而已。”
——的确,是“忽然决定”的。
“欧……”很明显煌华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会议。
“唉唉唉……真是。”黑曜倒好,病好了就连自己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弄得自己想忘也忘不掉……不知道是感慨还是什么。
“……麻烦啊,我好像……得对什么东西负责呢……”
“——黑曜学长会很高兴的。”
“……!”修有点惊骇地瞪大了血红的眸子,看着自己正笑得单纯如一张白纸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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