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总告诉别人我住在静安寺,然后为了不露马脚总是上车往西边开一阵,再忽然对司机说,啊呀,有事先要到闸北区某某路一下。
在夜里,我的世界就不再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也不再有天皇巨星的光芒照耀,我不再能行尸走肉地骗自己。
蟑螂爬过我的额头,老鼠们得意欢叫,满地狼藉的屋子。父亲早些年下岗,成天搓麻将,时而输了钱还不出,人家操着苏北话半夜里来叫门。
红发女人(1)
我们骑马回到塔克西斯庄园的时候,夕阳已经斜了不止一点点。
德国的六月初,一点夏天的迹象都没有,太阳落了山,这会儿也就十三四度的光景。多瑙河畔的榉木森林,大片青灰的树皮与油绿的手形树叶,隐在宏伟的罗马老宫殿后,成了团团不散的青绿炊烟。
侯爵把胯下一匹汉诺威马骑得越来越快,故意把我和扬·法朗索瓦甩得远点。
我好不容易让喜乐蒂矮种马温顺了点,抓紧时机腾出一只手扶了扶头上大了半寸的挡风帽,侧过头,大声对着扬·法朗索瓦喊:喂,你说我现在这样能见亚历桑德的老婆吗?
法国男人认认真真地从我的鞋尖看到头顶。
我要是他老婆我肯定什么都看不出。扬·法朗索瓦耸肩笑笑。不过我又不是他老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我心头黯淡,表情也落了灰。
扬骑马靠过来。
克拉拉,会没事的,别担心。语气也轻柔,伸出手,在我的脸上拍拍。
我耷拉着眼角,心情一点都好不起来。
土耳其侍卫把我从马上抱下来,我有点心虚地站在原地,刚才在森林小屋里的眷眷缠绵不知是不是在我的脸颊上还残留着一抹桃红。门内的大客厅里,亚历桑德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我的心里,忽然就七七八八的,像是被几千条舌头微微舔着一样。
这就是那个早早在照片里见过的红发女人了,他35岁出席多哈中东北非经济首脑会议时,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他妻子苏珊娜。
她像是刚刚睡了个午觉,这会儿穿着乳黄色的天鹅绒裙子,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刚才帮我系马靴上鞋带的女佣,正仔细地系着她皮鞋上的鞋带。
扬·法朗索瓦告诉过我,这个女佣是庄园里专门负责给塔克西斯家族成员和贵宾系鞋带的,别的什么事情也不用干。因为她系得鞋带漂亮考究并且从不松动,这样可以保证主人不会在重要场合出丑。更值得一说的是,她以前是给珍妮佛·洛佩茨系鞋带的,被苏珊娜在花边新闻里看到,就特地派扬·法朗索瓦去好莱坞挖墙脚挖到了德国雷根斯堡。薪水惊人,可见行行出状元当真不假。
红发女人即便已经40岁了,依然雍容美丽,蓝眼睛包在长长的金色睫毛中央,眉毛细而高挑,唇红若樱,额头与眼角的细纹让她看上去更加生动饱满,身材微胖,正合了身份上的显贵。
这样一个从一开始就被亚历桑德明明白白向我提起的女人,有时出现在他合影的照片里,有时在我们泡在浴缸里时忽然打手机来找她的丈夫,我在水里保持不动让人家夫妻好好聊。
那时我并不觉得什么,我甚至可以顽皮地向亚历桑德挠痒,让他一面极力对着手机保持平静,一面龇牙咧嘴地朝我做讨饶的表情。
苏珊娜仿佛是远在天边的一个女人,记录在一场神话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她没她,我都已经从上海的北面搬到了西面,都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有她没她,亚历桑德对我都是深情而宠爱的。所以,我几乎都不觉得情人与夫人之间最本质的那条线。
只是见不得。
今天这一见,忽然我就摆不平自己了。我怎么开始想到了小老婆这样的词儿来,一声又一声,叫得我想捂耳朵。
克拉拉,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小老婆而已。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肯做别人小老婆吗?
在见到他的妻子之后,我受过的那些教育慢慢复苏了,很多年以后我开始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在乎的,在乎每个女人都在乎的那个名分,那点自尊。我没有什么不同,曾经的贫穷与卑微让我对物质有种疯狂的追逐。
但那个名分,那个名分是种本能,我以为自己丢弃了,其实只是回锅肉,热一下又可以装盘子了。
有榉木树叶logo的私家飞机起飞开始,我还是个欣喜若狂的小金宝。
逐渐清晰的欧洲大陆,迷你厨房里法国大厨的鲑鱼千层派,侯爵家族代代相传的森林与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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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发女人(2)
物质确实可以让人销魂一时。
在中国大陆注册公司的所有材料都已准备齐全,正等着审批。工商税务之类,亚历桑德在上海有个颇有分量的朋友徐增凯应付,于是他趁空档带我回德国呆几天,主要让我在林场里学学原木测量的相关知识,也要到他的工厂里熟悉一下塔克西斯家族的榉木板材有何过人之处。
扬·法朗索瓦一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不仅教会我诸如配口味较浓的法国料理时,点espresso要比点红酒更高雅之类的淑女守则,进入工厂,他还要开着小搬运车告诉我干燥窑和汽蒸窑的区别,以及在一块木板上树心部分与红心部分的区别。
而且这种小搬运车只能让一个人坐,扬戴着一付奶白色框大墨镜在开车,我就只好拉着把手,身体悬在车外,脚站在踏脚的横梁上,样子像是拍警匪片里高难度镜头。
轰隆隆的器械噪音,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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