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这笑声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见。
但这一天,我的低烧与突突乱跳的大脑却对此反映剧烈。
我在电梯即将闭合的刹那,撇下亚历桑德,一步跨出来,跑回清洁工面前:你们笑什么?再笑一个试试!
两个老女人愣了半晌,低头,从牙缝里挤出“嘁”的不屑声音。
这一声,彻底点着了导火线,我一巴掌扇在其中一个的脸上,她倒退了一步,把装满物品的推车撞翻了,一次性牙膏牙刷香皂木梳撒了一地。
我学着她们刚才的样子,“切”了一声,转身走人。
亚历桑德早已到了楼下。
他在讲电话,在结尾的时候,拧着一条眉毛,说,那就这样吧,我祝你好运,但显然我工厂里的板材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仓库里。
我对他笑笑,说忘了东西在房间里,心里一团火噼啪烧着没法熄灭。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我对他刚才拧着眉毛的样子有点怕,认识他到现在,从没看到过他的脸上有这种狡猾残忍的表情。
怎么了?我试探着问。
他魂不守舍地摇摇头。
晚饭去新天地t8,挑着菜单上最贵的点了一桌子酒菜,我并不饿只是看着,觉得我能这样挥霍本身足以填饱肚子。
亚历桑德独自吃了几口,这才说起,刚才是他最大的波兰客户在耍手腕,换了平时,他肯定不会这样生硬治气,可忽然今天不想多■唆,只想痛快地说出来,这生意不做就不做没什么好■唆。
他举起酒杯:来,克拉拉,为我今天丢了最大榉木板材客户干杯。
我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为了只跌不涨的美金。
糟糕的一天。
仰头一饮而尽。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老友记》的宣传片段,我对亚历桑德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肥皂剧,那么傻那么简单,睡不着的时候看几段,哈哈一笑,就一夜好梦了。至今我已从头到尾看了51遍,你相信么?
疯人(2)
可是他继续今天魂不守舍的状态,对我所说的没有任何回应。
我捂着突突乱跳的脑袋扬手叫bsp;等我走过去,他明明站在那儿没事儿干,却说手头正忙,等会儿再说。
而亚历桑德一叫他,他马上满脸堆笑地过来伺候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如此被看轻,被忽略,宾馆里老阿姨的嘴脸,饭店里服务生的怠慢,统统加在一起,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我是克拉拉,我非要你们知道我是谁不可。
当bsp;我才不管。
把手中剩下的半寸瓶子狠狠朝桌子上一丢,我接着继续把盘子一个一个摔在地上。哐啷。哐啷,咚咚锵。
我在疯狂中仰头冷笑,对服务生说:你不是忙吗?你现在该忙了,他妈的弯腰去收拾吧。
甩头走人。这一刻的大义凛然,似是死也不怕。
亚历桑德在里面耽搁了一小会儿,很快也出来了。
他闷声不响地走在我身后,隔着一段距离。
夜色变得混浊,我们头发湿漉,躁动不安。从淮海路一路保持着距离与沉默走着,一直走,走到瑞金宾馆里。
我开始有点害怕,我忽然觉得亚历桑德可能觉得我今天的这一场是不可饶恕的,他是不是会就此让我离开,是不是我要回到我那苏北窝子里去了?
我不怕,我不怕他离开,因为我不贪他的钱。我用一个男人的钱,前提是我们彼此吸引被依恋,依恋到他把一切放在我的手心上,我不喜欢的男人是求我我也不用他们半个子儿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用一个男人的钱,是对他最大的恭维。
我在激动难平中格外清晰地对自己说话,在十字路口,车辆在我身边两公分的地方戛然刹住,司机伸出头来破口大骂,我打开钱包抓出一把硬币朝他脸上甩过去。
我是神经病,别惹我,我杀人不犯法。我是小老婆,别惹我,我反正是臭不要脸的。
我大步流星地走在热闹的街上,无法自持地朝前方奋力挥舞着拳头,在大卡车呼啸而过时,跟着喇叭一起尖叫。
啊……
啊……
就在我觉得颠得喘不过气来时,从我身后响起了重重的跑步声,没等我回过神来,有人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我的屁股上,力道之大,让我禁不住朝前冲出去两步。
一回头,看见痉挛变形的亚历桑德的脸,我从这一脚的冲劲中缓过神来,一下子哭了。
你他妈的竟然踢了我?!我气急了干脆对着德国鬼子骂中文,才不管他听懂不懂,浑身瑟瑟发抖,血一下子冲了上来。
我觉得你今天的行为太可笑了,他极力克制着声音。
我耍赖,干脆一下子坐在地上,呜咽演变成号啕大哭,今天以往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
亚历桑德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在我的哭声里吼:克拉拉,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我就不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我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我也是人……
可是,今天宾馆里的女佣嘲笑我,服务生不理我,连你也不听我说话,我在告诉你我最喜欢的电视,你根本没听我说话。这世界上还有人听我讲话吗?还有吗?
在几分钟里,我们自顾自地大声喊着。我用中文大呼小叫,他用德文不断咆哮,人只有在用母语的时候,才能抒发最原始的情感。
开始有人围观。在我们身边圈起了一个大圆圈。
我们之间谁也没听见谁。
中文德文德文中文。粗话气话违心话真心话。
不知那样互相吼了多久,在渐渐平息的夏燥里,他一把弯腰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冲出路人的包围圈,慢慢往酒店走?
阅读狐香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