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群英个子小,家里没军人,东求西借,凑成一套军装,还只是两个包的战士服,又长又大。帽檐也软不拉叽地趴下来。衣裤改了又改,穿上身总不是滋味。最差劲的是鞋。没有34码的军用鞋,商店买的颜色、样式、质量差得远。一眼就看出是民品。天生一副娃娃脸,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不顺眼。只是红卫兵袖章一戴,照样是没人敢惹,照样的为所欲为,照样的开会、游行、见首长!
真好玩!
你看,平时一身官气、满脸政治、道貌岸然的书记、首长们,一下子变得慈祥可亲了,亲自接待,热情握手,亲切交谈,诚恳表态,坚决支持。“成立会”、“誓师会”、“批判《海瑞罢官》”、“打倒刘、邓、陶”。。。。。。每会必到,慷概陈词,愤怒声讨之余,还关爱地给革命小将发又香又甜又好吃的芝麻饼,语重心长地鼓励他们:“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以《红旗杂志》、《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这“两报一刊”的社论为战斗号令,去“经风雨,见世面”,“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洪玉聪们从心底里觉得这场革命真好玩。
当时,为了贯彻伟大统帅毛主席“要准备打仗”的伟大战略部署,沿海重要企业劳神费力纷纷内迁。四川成了“三线建设”的重点。兴盛东门外也迁来个军工企业,上海模具厂。
从中国无产阶级的摇篮:上海来的产业工人!军工!工资高!港式!洋盘!海派!
男女不分的短发梭梭头;要嘛是拖齐脚肚子的超长发辫;穿着齐腰露皮带的短衣衫,绷紧屁股,起南瓜瓣瓣的窄腿裤;脸上还涂着百雀羚、雪花膏、蛤蜊油。三五男女,款款而行,旁若无人,说着没人懂的“洋话”。足迹所至,香气氤氲。
兴盛的老百姓哪见过这等人物,啧啧称奇。娃娃们先是怯怯地偷盱,接着是远远地跟随,慢慢地成群围观,最后就满街追着起哄,齐声吼着不晓得哪个创作的童谣:
上模的梭梭头
擦点万金油
害怕别个羞
挽个小纠纠
害怕别个睃
穿条小裤脚
抑扬顿挫,有板有眼。弄得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导阶级,大上海来的产业工人莫名其妙,尴尬不已。其实人家并非有意地标新立异。这就是上海市民过人的精明、雅致之处。人家有人家的难处。一年才几尺布票,短衣窄裤是不得已而为之;赶上班,怕迟到,男女不分的梭梭头好收拾,省时间;有时间梳头的,爱美,别无奢望,只能以多年心血,辛劳呵护的长发聊以自慰;擦点廉价的油脂护肤,抗御干风烈日亦不为过。
可是,在毛泽东思想的照妖镜里,这些不正是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吗?这些不正是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的“封、资、修”的“四旧”吗?
以捍卫毛泽东思想,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为历史使命的红卫兵们是可忍,孰不可忍?洪玉聪和战友们在十字路口、交通要道,严加把守,逮着小裤脚就一剪子铰上大腿;逮着长发和梭梭头就剪得像狗啃似的叫他(她)几个星期不敢出门。看到他们忍气吞声、“群裾飘飘”、抱头鼠窜的狼狈相,真切地感受到毛泽东思想的极大威力;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绝对权威,由衷地为自己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而自豪,叫人在床上一想起就好笑得睡不成觉。真好玩!
兴盛是农业县,逢阴历二、五、八赶场。红卫兵在各入城街口设卡,必须背一段毛主席语录或者唱一首革命歌曲才准通过。特别是李劫夫为毛主席语录谱曲的语录歌,最时兴。城里人哪个不会两句“下定决心”、“造反有理”?单单苦了少见识、没文化的乡下人。出啥洋相的都有,逗着好玩,更不放进城。
一天,洪玉聪们在南华街口挡住一个进城卖麻线的农妇。她以为要买路钱,说:“放我进去。卖了麻线就有钱。”
说不要钱,要背语录。她不懂啥子叫“语录”,听成“衣禄”,说:“我晓得。各人的衣禄不要争:‘阎王赐你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告诉她是毛主席语录,她说:“我晓得!毛主席的衣禄好啊!天下都是他的。毛主席的江山坐一万年。他的衣禄还没满!”
红卫兵们说她反动。她说:“我是贫农嗷!又不是地富反坏右,咋个反动啊?”
纠缠久了,挡住的人越来越多,急着要进城赶场,都帮她说好话:“不晓得语录就唱歌嘛。”
她说:“要得!”开口就唱:“一想我的郎。。。。。。”
红卫兵忙叫打住,要唱革命歌曲。她不晓得啥子是革命歌曲。有人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就是。”
她茅塞顿开,高兴地说:“这个我唱得来!”挽着提篼,有板有眼,用哭丧的曲调,长声吆吆地尖声唱起来:“雄啊。。。。。。雄啊。。。。。。雄赳。。。。。。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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