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啊。”捧着燕窝煲的阿姨恨不得捂住小姐的嘴,“大小姐,这可是人家杨家门里的事,咱们管不着啊。杨老爷自会处置,再说这件事生生埋了十几年,天塌地陷,也不能让旁人知道。您的未来婆婆高夫人还在前面的休息室里等着我们,听说子乔少爷也在,您可得抓紧点。”
佣人阿姨字字入心地劝着,顾浅白听入耳中,脸颊上浮起一抹娇红。
杨家、颜家、高家三家本就是凉城盛极一时的传奇,如今这一栋楼悉数揽齐了此三家,故一向冷清寂寥的医院里竟比平日还热闹百千倍,圈里圈外的好多人都跟了来,明眼里都说是“探望”,背地里却不知道多想要看看他们的笑话。尤其是杨昱美性子傲慢,这么多年得罪了好些人,所以趁机诋毁她的人决计不在少数。
颜东医术已算上乘,对于苏沫的病例依旧是手足无措。
这一阶段他飞了数次美国,同学院导师及各大黄金诊所首席医生探讨研究,甚至还将几位极富盛名的医生请到了凉城,可无一例外全是同样的结论:“每台仪器上的各项生命指数都显示正常,她的持续性昏迷,有可能是大脑缺氧损伤,最坏的情况是这一辈子都将无法醒来。”
日益憔悴的陈以航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这个结果:“不会的,阿荏不会这么狠心的!一定可以想到办法救她!”
万般无奈之下,颜东铤而走险,“我有一个办法,如果你们同意,我们不妨试一试。”
他的根据在于,苏沫是长期压抑的心病在遇到极大的刺激时爆发导致的持续性昏迷,她潜意识想要逃避这些现实里残酷的伤害,所以如果将她最害怕面对的那份刺激再次摆在她的眼前,也许可以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不行。”颜东刚刚说完,风萍就揉着额角反对。
她自然知道颜东所指的“刺激”为何,她想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失败的母亲,最初获得双胞胎的喜悦早已被这一系列难以想象的变故磨损得半点不剩。短短两个多月,风萍已经迅速苍老,夜夜抚摸着姐妹俩儿时的照片哭泣,一双眼睛都哭得满是血丝。小女儿长睡不醒,大女儿也风萍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以航,似是哀求:“小航啊,不要刺激美美了。”
她不希望一个女儿都保不住了。
陈以航斟酌片刻,低沉的声音却满是坚定:“阿姨,请让我们试一试。”
他在意谁不在意谁,已是再清楚不过的表态。
风萍阻拦不住一行人的坚决。
苏沫的病房里依旧填充满温暖的夏阳金色,她睡得酣甜,眼角似乎微微上扬,像是在回忆一场好梦。
陈以航弯了弯腰,在她额际印上一吻,“阿荏,我要抱你了喔。如果我弄疼了你,你就睁开眼蹬蹬我。”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早已轻得无半点重量的阿荏,将她放在轮椅上,以航蹲下来替她理好耳鬓长发,紧紧握住她还在打着点滴的小手,“我们陪着你去见她,别害怕阿荏。”
女孩子像是感知到他们的目的,恍惚间肩际短暂颤了下。
轮椅滑轮极缓慢地在地上碾过,撞出一下下轱辘辘的滚动声。在这一层楼最北角的冷清地方,鲜有人迹。谁都知道那里面住了个可怕的“恶魔”,就连护士都懒得接近。病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浮尘清晰扑面而来。
除了杨昱美自己,她住的地方,无人陪伴。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6
风萍从不忍心来看她,这次也没有例外。
当初得知真相后,杨昱美就会变得精神状况堪忧,且极具攻击力。她换了整整七间病房,每一间病房里的器物都被她摔得粉碎,床单与被套亦是撕得满目狼藉。医生和护士每每接近她,就会被她扔过来的玻璃碎片弄得满身是伤,而她像是格外乐意见到这样的场景,总是笑得十分猖狂。
后来众人因着实拿杨昱美没有办法,只得用脚铐将她右脚铐在床尾以此来限制她的行动,就连如厕这样的基本生理需求几乎都是在病床上解决。只消看过一眼她如今模样的人,都会感慨活着却比死了还要难受。
昔日高傲冷艳的孔雀公主,如今成了苟延残喘的精神病人。
其实杨昱美的病情并没有严重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只有在碰到旧人旧物时才会失控,而现如今已经过了最初的煎熬期,情绪恰如晚潮般正在慢慢回落。风萍决计不肯同意将杨昱美送往精神病院,心底总抱了一丝希望,但愿她可以早一点摆脱魔靥,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并愿意付出努力去赢得大家的原谅。毕竟在妈妈心中,总愿意再给自己的孩子一次机会,让她重新变成温暖安宁的女孩子。
陈以航发出低低的咳嗽声,杨昱美抬起头,看见是他,忽然间欣喜地张开双臂想要他抱一抱,却被以航冷淡侧开。她眉间闪过一丝受伤,这才发现轮椅上脸色几乎透明的女孩子,即便是了无生气,依旧有一种惊人的美丽。
苏沫明明是双眸紧闭,却仍像是与她四目相对。
短暂寂静了几分钟,空气中忽然就像急速导过一阵电流般惊起无穷尽的火花!
杨昱美像受了极大的侵犯,如母亲护犊般想拼命保护自己的领地,她拿起床上的枕头、薄毯等一切可以够得着的东西,死了命般朝苏沫扔过来,却都被陈以航的脊背一一挡下。她多想碰一碰陈以航,于是蓬头垢面地踉跄跳下床,结果整个身子都栽到地上,右脚还被脚铐高高吊起,根本爬不过来,颜东瞧见她脚腕处有数抹极鲜艳的红痕。
杨昱美只能指着苏沫恸哭出声,生涩的嗓子不断撕扯着呐喊:“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走就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就是因为你,他才指着我的鼻子骂——为什么阿荏死了,你还可以活着!”
“杨颂荏!你有那么多人爱你,我只求陈以航一人,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恨你,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你!我最恨我辛苦了这么多年,可我还是取代不了你!”
这是阿荏此生听过最凄厉的诘问。
杨昱美声声泣泪,每一声都凄楚幽怨至撕心裂肺,如果说她的哭声可以幻化为琴音,那此刻乐音汩汩流出血泪纵横的调子,着实让人不敢相信杨昱美她一颗心竟已这般千疮百孔。众人合上眼帘不忍再看,毕竟再如何傲慢不讲礼,她也终只是个女子,算计了一世,最后还是败在了爱情里。
轮椅上的女孩子忽然变得急遽不安,颜东不断拍打她的双颊,“沫沫,快!努力睁开眼!”可她不应,唯有双眼不断涌出温热的眼泪,一双长睫簌簌直闪,显然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滴——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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