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障林阻我军行程,已伤我数百将士,玲儿有何看法?”
钟离道:“王爷应该想得到才是。”
莫追风微微挑眉。
钟离道:“据我所知,智妻唯诺乃王爷长姐,而唯诺夫人嫁进了绿微居。”
“叶兮?”莫追风忽然朗声大笑。
时又一月,桃林已显败势,风来每枝总落数瓣,汇集如落小雨。便在这一月,边境捷报连连,煜帝大喜又大怒,诸葛卧风连连上奏弹劾莫无言,斥其身为皇储,置国事为儿戏,不顾战势,夜夜淫乐,若传至天下,民心必将不复,江山危矣。煜帝一怒,大笔一挥,便使莫无言闭门三月不得出宫。
莫追风在若月亭下摆宴,与钟离的宴,天际风云正涌,星河璀璨,忽有一星子陨落,划下一道绚烂白芒。随之一颗星子亦从天际滑落,不偏不倚,恰恰一瞬间映亮了钟离雅致的容颜,稍纵即逝的刹那,钟离的眸子蓦然黯淡。
“玲儿?”
“嗯?”钟离回过神来,将适才未夹稳的素菜又重新夹起。
莫追风端盏问她:“天有何异象?”
钟离放下筷子,端盏回敬过去:“无。”她顿了顿,又道:“王爷,我有一事求你。”
莫追风颇觉有些诧异,俄而道:“玲儿但说无妨。”
钟离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她道:“如今王爷文有诸葛卧风,武有宁信,只待时机成熟,莫无言下位,朝中局势便定,届时,王爷登上太子之位,再劳王爷拆开此书信,按此信上所言,替我办成两件事。钟离在此先行谢过王爷。”
莫追风突觉有些心慌,却又不知从何而来,他抬手将钟离虚脱而起,道:“玲儿无需如此见外,若是本王能够帮的上忙的,一定会全力以赴,只望玲儿切莫瞒我才是。”
钟离端盏敬他,只道两字:“自然。”便仰首饮尽。
时如流水,数日后,莫追风进宫方回,与钟离棋局未下一半,便有圣旨传来。一纸婚书,期为三月,钟离竟成了翼王妃,王府未来女主。
“王爷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莫追风闲闲下着棋,道:“今日我进宫为皇兄求情,为表无夺位之心,顺便向父皇提起了愿娶一民间女子为妻之事。”
钟离道:“王爷糊涂,钟离在朝中无势,根本帮不上王爷分毫,且如今这局势,王爷不必再多此一举,届时娶了右相之女丫丫,安稳朝中局势便可事半功倍,王爷你——”
莫追风没待她把话说完,便开口打断:“本王想娶的是你。”
他道:“本王要娶的也必然是你。”
钟离噤了声,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照出那男子认真的容颜。
她听见他说:“我只娶钟离。”
那一刻,钟离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南莫三十二年,晚春六月,宁信出征回朝,历时三月,北方定。煜帝大悦,犒赏三军,宁国公当众献书一封,煜帝阅毕,怒废太子。
书言,太子与北方将领勾结,许其百座城池,谋帝弑君,不孝不仁,今特带反将回朝,澄清始末,铲除奸党,护我万代江山。
那日,莫无言摘掉金冠,翼王府花落如雨,铺满长廊,桃林颓势难止,风来残香不断萦散,笼遍王府。莫追风朝会罢,钟离正在若月亭下静倚,乱红满肩,残香萦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莫追风走到她身后,,踩香泥无数,也没引起她丝毫警觉,只是男子紫袍,女子素衣,亭前落红斜坠如雨,风过无声,静寂红尘。
直到唯诺来访。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这女子极美,步步皆是生恋风情,莫追风自小无姊,却对这民间所认之长姐敬爱非凡。唯诺初见钟离时有种莫名的惊艳,这等出尘的气韵,真不该是此俗世可有的。
“久闻尧荆山掌门乃天上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夫人美貌,才是天女踏尘。”
莫追风道:“阿姐为何事而来?”
唯诺思虑了一番,道:“莫无言府中有一粒鸳鸯连藤的种子,望风弟事成之后将此物赠送与我。”
莫追风颇有些不解:“此乃小事,阿姐何须亲自跑这一趟?”
唯诺看了一眼钟离:“事出有急,还要麻烦钟掌门助风弟早日成事。”
钟离道:“这是自然。”
唯诺来得出乎意料,去得也极是匆忙,仅此寥寥几句,便又告辞而去。
六月十日,诸葛卧风入访翼王府。
六月中旬,群臣连名上书,称国不可迟不立储,皇五子翼王才德兼备,仁孝两全,亲民事,劳国忧,得此君储,南莫固矣。
于是煜帝数思五日,终是下了一封黄绢。
钟离在房中插花,棂格上桃花已残,王府桃林已找不到一枝繁盛的桃花,是故钟离此时插的,竟是那艳色欲滴的钩吻,让人一望之不由得心慌。她走出房门,棂轩残红遍布,余香已浅,瓣瓣桃红已萎,桃林已是凋零之色,漂泊桃花稀疏不已,让人忆起初时的繁盛,不觉一场人世唏嘘。
六月二十,莫追风一袭深紫三爪金龙玉带锦袍,已换为一袭明黄五爪金龙云袖织金长袍,紫玉金冠束发,行走举止间谦文儒雅,袍袖一展一拂之间,是皇家子弟立足江山之顶的风范,那时群臣三呼,天际星宿移位便定。
莫追风忽然转眸之时,见宫中桃红疏落,难挡颓势,迎风飘落而去似有永无复返之态,蓦然想起钟离那轻颦浅笑的雅致容颜,他突然忆起了那封一直藏于他袖底的书信,正是因那总是一袭素衣的女子那日带给他的不安心悸,让他以为只要将她锁于身边,成为自己的妻,就可以抵挡住那种重要东西渐渐流逝的空落,而如今这宫中飘零的桃花,突然让他慌乱地手足无措。
加冕仪式至夜方罢,莫追风匆匆赶回了府,若月亭下一棋残局,几点残红,不见那素衣如雪。他推开了钟离房门,事物依旧,只是那棂格上的钩吻,突然刺痛了他的眸子,他终于拆开了那封书信,然而,那寥寥的数行字,似乎让整个王府瞬间坍塌。他猛然甩下了那纸素笺,冲了出去。
摘星楼上,夜风凛冽,吹乱了那女子的满头青丝,素衣飞舞,若乘风而下的仙。天际星子密布,伸手可摘。钟离转过了身,楼阁暗处,便有一男子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布衣素袍,五官深邃犹如刀刻,钟离忽然笑了起来:“那日大皇子星陨,钟离所主的星宿亦相随而坠,从那一刻我便知,钟离的大劫系于大皇子身上,只是未曾想,竟是摘星楼。”
莫无言道:“钟姑娘真是太过聪明,仅仅四个月时间,便让本宫万劫不复。”他的声音陡然凌厉:“此仇不报,岂可为人?!”他的整张脸蓦然扭曲,宛如炼狱恶鬼,他突然抽出了一把匕首,对着钟离的心口便猛扎了过去。钟离惊了一惊,就着摘星楼上的护栏翻身躲过,狼狈不堪,尚未喘过气来,莫无言猛然又转过了身,手中匕首映着寒芒锋利万分,对着钟离又数度连刺,钟离狼狈闪躲,蓦然脚下不稳,瞬间便从摘星楼上坠了下去。
身体失重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莫追风耳边强势呼啸的凛风,#让她闭目滑下的泪瞬间干涸。
“我唤你玲儿如何?”
“无,玲儿就这样已极是好看。”
“我只娶钟离。”
落地的刹那,她嘴角含着一抹浅笑,在天地间,开出了一朵凄艳的血桃。
“若我身陨,劳王爷将钟离的尸身送回尧荆山,并告知师门,由师妹公子零接位。”
莫追风在摘星楼下寻到钟离之时,满眸的赤红,那一瞬间天地静寂,万物空茫,,只有那躺在大片血桃之中的钟离,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桃花凋零的季节,也可以有这等明艳的桃色。
夜风何其寂寥,空中飘零的竟是满目璀璨的桃花,莫追风一步一步走进钟离,脚步极缓,像是生死之行。他不敢碰她,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玲儿”。他从未发现钟离是这等的美,美得动人心魄,竟让他不敢直视。
忽然劲风袭来,一抹素衣突然携起了钟离,留下一串铃音——“师姐我带走了。”
莫追风惊了一惊,尚有些呆滞,道:“你是谁?”
素衣女子站在墙头,月下衣衫飘荡,道:“公子零。”话落,便不见了踪影,连带着钟离。
寂寥片刻,莫追风突然笑了起来,大悲而无泪,他忆起了与钟离的初识至如今,桃花初绽,桃花盛开,桃花密繁,桃花败落,桃花颓残,桃花枯零——
原来我与你相识,不过桃花一季。
南莫三十四年,煜帝薨。一月后,太子莫追风即位,置离后衣冠于后宫,大赦三日,普天同庆。帝都歌舞三日不休,烟花五日盛绽。那日,城门之顶,他一袭素袍,烟花灿烂,照亮天际,璀璨江山,似有一女子如烟花般易碎,在天边对他含笑而言,欲助王爷下一局天下的棋。
他笑了起来,如今山河正好,朕的皇后,你何时归来?他微微握紧了手掌,看满天繁华璀璨,那袭素衣女子的笑渐渐飘远,莫追风终于润了眸子——
本想与你看尽繁华,不料盛世烟花,终是刹那。
柒月儿的效率真真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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