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窝棚之中，又聋又哑的老乌头猛打了一个寒噤，难得的，他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的老榆树下，看了看黑洞洞的西厢，又抬头看了看小凡窗口透出的灯光，最后，目光转向乌漆抹黑的夜空，月底了，看不见月亮。
老乌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里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那是一种活在最底层的卑贱者所特有的表情，有些惊恐，有些不甘，但更多的是认命，是无可奈何。
唉，这样也好，早该了断了……
一双布满茧巴的手来回在老榆树的树疙瘩上摩挲着，良久，又踽踽佝偻着背往窝棚里去了。
“他要你和杨弈决斗？”三姨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惊奇。
“嗯，在弥香山，战书都已经下了，还有两天。”
三姨没了声音，想是在极力思索什么。
良久。
“三姨。”小凡突然出声唤道。
“嗯。”三姨有些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一堆东拉西杂的信息困扰着她，好像都没用，好像又都有用，只是缺少一条串联的线。
“你说我会不会死在杨弈手下？”
“不会吧。小凡，你先别吵，三姨在想一件事。”
“哦，”小凡沉默了半天，他脑子里也在想事，只是和三姨想得不一样罢了。终于，他忍不住又问：“三姨，你说我死了我干爹会不会难过啊？”
三姨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那条“线”，好像就在面前了。
“三姨，我好想看看你，说不定我真的会死呢？”
“不会。”三姨的声音忽然变得愉快起来，她终于找到了想要的那根“线”。“你不会死，等你决战那天，我一定来看你。”
“真的？”小凡的声音里充满了欣喜，现在，对这个若有若无的决战，他开始热烈地憧憬起来。
“当然。”三姨肯定地答道，接着在心里无声地续道：“由着那两个人去勾心斗角吧，放心，孩子，我是不会让你受到丝毫伤害的。”
“小凡，让我去嘛……”
“好小凡，我就看一眼……”
“小凡，小凡啊……”
“死小凡，你敢不答应……”
自从小布袋儿听小凡说起决斗的事，就不停地缠着他硬要去观战，可是……
“小布袋儿，”“你是魂灵，”“怎么能去到生人的世界？”“除非他在决斗时失去意识……”“平凡五鬼”实在有些同情小凡，开口替他解围。
“那好，”小布袋儿一听又来了劲，打断了“平凡五鬼”的话，拽着小凡的耳朵嚷道：“你到时候就小小的晕一下下……”
小凡的汗水“刷”地“瀑布”而下。
“那怎么行？”“高手相争别说是晕一下下，”“就是走神也会有生命危险。”“你忍心让小凡为了满足一下你小小的好奇心就去送死啊？”“平凡五鬼”劈哩啪啦一番说教，总算问得小布袋儿张口结舌。
这时候，一贯慢半拍的“暖暖”终于挤出来，委屈地叫道：“上一轮我还没说呢，这次我要补上。”说完，生怕被拒绝似的，用他生平最快的语速飞快说道：“就算小凡在决战的时候晕过去了可以看到比赛的也是我们梦灵你们迷灵还是看不到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暖暖”拍拍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猛换了几口气。
“那……”小布袋儿又着急又不甘心，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煞是可怜兮兮的。
小凡最怕小布袋儿这一招，一见头都大了，赶紧哄住她：“要不这样，等我打完了再把过程全部告诉你。”
“那你……万一输了呢？”小布袋儿其实是有些担心小凡的安危。
“平凡五鬼”哈哈五笑道：“死约会，”“不死不散，”“输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游魂，”“还怕没机会说吗？”
小布袋儿狠狠朝“平凡五鬼”瞪了几眼，脚下一跺，蛮横地说道：“总之我不管，凡弟，你一定要把那个家伙打败，我教你的‘魂经’、‘迷经’你记熟了么？打不死他迷也要迷死他，反正迷死人不赔命，嘻嘻……”说到后来，也不管眼泪还没干，又格格娇笑起来。
小布袋儿是关己则乱，生怕小凡出事，不过在几个村长，兰花草、阳河曲、天狼星，以及小凡的那些师傅们的心目中，倒没把这场决战太当回儿事，只是叮嘱了一句“小心”而已。在他们看来，小凡这孩子生就一副贵相，可不是这么容易就短命的。
当然这群乐观的游魂中并不包括梦灵村的接引使石斛先生。
自打小凡要和杨弈决战的消息传到石斛耳里，哪怕他已经极力掩饰，却仍遮掩不住那一张略显模糊的脸上写满的忧惧之色。杨弈？小凡的对手是杨弈？
时隔十九年，再次听到这个可怕的名字，竟然是从小凡的嘴里说出，而他，居然是小凡即将生死相搏的对手！
他们终于不免一战，莫非，这就是天意？
恍惚中，那两道鬼火般的诡异眼波又在石斛面前闪烁起来，一个低沉而妖异的声音不断灌入他耳朵里，诱惑着他：
“……往前走，一步，两步……对！就是这样，继续往前……”
不！这个人太可怕，小凡未必是他的对手！石斛在心底千万次地想要喊出：“小凡，别去！”奈何，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的较量，人魂殊途，他纵有心，又怎能有机会帮他？
二月二。
龙抬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太阳照样从东边升起；少年照样揉着睡眼回忆着昨夜的春梦；老人照样拎着篮子和菜贩讨价还价；上班族照样带着面具周旋于水泥森林；地球，照样在自转、公转。
但这一天，对于和小凡有关的那些个人来说，却绝对是不平凡、甚至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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