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闻这话，小凡一时并没反应过来，或者，他在潜意识里根本就抗拒做出任何反应。

“爸爸？”

“谁是我爸爸？”

“杨弈？”

“不可能！”

“这大坏蛋怎么可能是我爸爸？”

“干爹是逗我的！”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

四围突然如死一般寂静，只有小凡心头的若干声音交杂着，直轰得他脑袋都要炸裂开来。

任青青见儿子突然面红如潮，异状毕现，心知这是心魔入体的征兆，当下她朝不远处垂死的杨弈和抱着他的那白衣女子看了一眼，也顾不得他们的感受了，一把抱住小凡的双肩，沉声喝道：“不，他不是你爸爸！”

这一喝是任青青用真元发出，听在小凡耳里便如佛门狮子吼一般，使他遽然回过神来，疑惑地看了看他妈妈，又看了看他干爹，一时不知道该信谁的好。

游龙也有些呆了，诧然问道：“你……难道你不是杨弈的妻子么？”对于任青青和杨弈，游龙所知道的也就是他们二人是夫妻关系，那么任青青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杨弈的孽种，否则他又何必把他辛苦盗来，又花费整整十八年的光阴来苦候这出好戏的上演。

“我是杨弈的妻子，但是，我们没……”任青青话说到一半，忽然面上一红，再没往后继续说，这事涉及到姑娘家的隐秘，自不能在这人前说明。

小凡却听得云里雾里，既然妈妈和杨弈是夫妻，那杨弈……可不就是自己的爸爸？

他又惶然朝杨弈看去，后者脸色蜡黄，血色尽失，尽管有人搀扶，却也已站立不稳，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杨弈见小凡半信半疑地朝他看来，心头突然转起一个念头，“我十八年前没杀得死你，这刻却栽在你小子手下。也罢，我就是死了，黄泉路上，也得拉个人陪葬……”

一念至此，杨弈面容一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小凡问道：“你……你是……你是我……儿子？”

小凡闻言身躯猛地一颤，面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顺着额头涔涔而下。任青青见状，连声反驳道：“不，不，小凡，你别信他，他不是……”

杨弈眼中闪过一抹痛楚，转头看着任青青，脸上哀容更显，低声叹道：“青青，我知道你恨我，恨我花心四处留情，恨我没把孩子看护紧被人给偷去，”说到这里，他狠狠朝游龙瞪了一眼，心头却在暗笑游龙是错把冯京当马凉，才会去费力偷这个孩子，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丧失了生育的能力。不，他可以生育，只是他的孩子在苏瞳的肚子里。

杨弈又朝身边的苏瞳看了一眼，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滴答答地淌下，洁白的睡衣已经湿透了，混着泥浆，狼狈之极，可一双瑟缩着的小手却坚定地把自己抱在怀里。他第一次发现苏瞳竟是很美的，唉，为什么人总要等到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去珍惜。这个女人为他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他该用怎样的心意去偿还她啊？

悔意溢满杨弈憔悴的面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悔意是对谁发出的，尽管他的头又再次面向任青青，嘴里低声哀求道：“可你，不能否认我是这孩子的父亲啊……”

“你……你胡说，你明知道……”任青青没想到杨弈会突然胡言乱语颠倒是非，偏偏有的事又难以启齿，一时间又急又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弈默然倚在苏瞳的怀里，仅余的一点儿真元汇聚到脑顶泥丸之上，继续挣扎着作出最后的道别：“我现在才知道，你们母子是我最爱的人，可惜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们了，”说到这里，他颇有深意地朝呆立在一旁的小凡看了一眼，后者似乎已经不能有所反应了。

“小凡，你也别太自责，这都是命，我不会怪你的，”杨弈用诀别的目光扫过青青、游龙，又有意无意地扫过苏瞳、扫过她微隆的小腹，最后定格在一个未知的远方，惨然笑道：“儿子，爸爸不能好好照顾你了，以后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做一个好孩子……”

苏瞳原本一直默默跪在地上搀扶着杨弈，当她听到杨弈最后那番话娓娓说来，起初也只道他是心存报复，并未在意，后来却越听越不对劲，那忏悔，那交代，那寄望，口口声声，真真切切，可不是对自己和腹中胎儿的肺腑之言？

没等她来得及稍感欣慰，突觉臂上一沉。苏瞳心里一紧，再看怀中的杨弈，但见他淡金色的面上温然含笑，双目却油然闭上，便如睡着了一般，再拿手往他鼻间一叹，气息早已断绝。

可没当她还来得及感到弥足欣慰，猛地发觉怀中之人业已归去，不禁心如重锤落下，哀声大恸起来。

而此刻，场中诸人，看着惨死的杨弈，也各有反应。

游龙终于见到仇人身亡，突然仰首爆发出一阵桀然长笑，嘴里不住念叨着：“师傅，那畜牲死了，哈哈，我终于替你老人家报仇啦，哈哈，哈哈……”狂笑声中，泛白的眼犹自闪烁。

任青青心恼杨弈方才胡说八道，可骤见他惨死，也不由得心下陡然大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他们之间毕竟还有三十多年的情谊。

当下她疾身掠过石梁，奔到杨弈绝命之处，看着哀声恸哭的白衣女人，看着女人怀里紧紧搂着的杨弈的尸身，不由唏嘘。对于这个叫苏瞳的女人，任青青也有所闻，只是她从不在意这女人的存在，因为她根本就从来没有把杨弈当作自己的丈夫。

在她心目中，杨弈只是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个曾适合作她孩子合法父亲的男人，而当她以为那孩子消亡以后，杨弈的后一个身份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见了面反倒会勾起一些伤心的回忆，所以才把自己放逐在疯人院与世隔绝。

阅读有齿之徒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