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他告诉我的。”
“职业呢?”
“‘美丽人生’的助理美容师,还有,还有清洁卫生之类的,我也不清楚。”
“社会关系呢?”
也许是看到我非常茫然的样子,年长的警察补充道:“就是家人,朋友,平时来往的人。”
“我…我也不熟悉。好象没什么往来的人。”
“你肯定?”年轻警察对于我的疏漏开始不耐烦,“他家里人呢?”
我战战兢兢地答道:“好象他父母和姑婆都死了,有一个叔叔,还有婶婶。”
“怎么又是‘好象’!”
“不好意思,我都没见过。”
“你们两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去年底认识的。地方么…那个…他给我剪过头发。”(这不是假话)
“只是朋友?有没有什么经济来往?”
“经济来往?”我楞住了。谁会注意到我买了vcd放在他家里?我只好耐心地解释为什么我买了东西不放在自己家里而是放在朋友家,但我的解释结结巴巴,连我自己听了都不能信服,天知道警察们会不会满意。
“你们那天在做什么?”
谢天谢地,终于换了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也很难解释。我又费劲地解释了老半天。
“你们只是一般朋友?为什么你天天去他家?”正当我描述自己怎样不满意泰雅的画像时,年轻警察再次发难。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我喜欢泰雅,这是真的。我想天天看到他,天天和他在一起。看到他水汪汪的眼睛我会安心。听到他的声音我会觉得温暖。他身上芳香的气息使我放松神经。和他讲话逗他笑让我觉得生活不再只是忙碌和痛苦。慢慢地我开始离不开他,是的,我是爱上他了。这是最最直白最最自然的感情,就象即使藏身在人行道边梧桐树下泥土缝里,草籽到了春天还是会发芽。我要求的是那么少,从来不敢奢望他美妙的肉体,只要他一个会心的微笑,就能给我带来无上的欢乐和宽慰。如同沙漠里最后一棵仙人掌,只要啜饮一点点苦涩的咸水就能,暂时摆脱酷热和焦渴的折磨,当作生命的甘泉来品味。为了这天然而来的感情我自然要往他家跑。但是警察能接受这种奇怪的解释吗?最奇怪的是,警察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会注意他?他不是早就结束劳教了吗?
“我们比较要好而已。”最后我这样解释。年轻警察显然不满意,但年长警察的眼神阻止他进一步发难。
他们又问了许多问题,例如泰雅每周开销,工资收入,是不是有吸毒的迹象,有没有和可疑人员接触,他家有没有可疑的东西,比如不知名的白色粉末,名单,枪支弹药,文物,香烟,酒,手机。我说确实不知道泰雅挣多少钱,但泰雅既老实又俭省,平时只是画画图,看看电视,烟酒碰都不碰。
这样的问话持续了1刻钟,最后年轻警察越来越不满意。在他眼里,我不是窝藏犯就是什么都不注意的傻瓜。他说话越来越不客气,反复警告我:“你要想想好!到底是不是?我们还有别的办法证实你的话。”最后,年长的警察用长辈的口吻说:“小朱,听你们单位领导说你是个好青年啊,既勤恳又踏实。我看你也是个老实的样子,不象社会上小青年吃吃玩玩,不务正业。你的前途不错啊,你们领导给你读在职研究生,是吗?”
“好象…大概…可能是这样吧。”我吃不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儿子只比你小2岁,”他说,“也是大孩子了,可是做父母的总是为他担心,怕他交坏道,学坏样,毁了自己的前程。你说呢?你父母总是希望你学好吧?”
我除了点头称是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和一个几进几出公安局的人搅在一起,你父母不担心吗?”
“什……什么?”
年轻警察补充道:“这个人有非法出入境记录。”
年长警察继续说:“高中都没有毕业,一直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
年轻警察接着补充:“曾经涉嫌制作非法、淫秽音像制品。”
年长警察:“从来没有正式工作,不务正业。”
年轻警察:“而且还和境外黑社会有联系。”
年长警察:“你对得起父母和关心你的领导吗?”
他们的话就象雷鸣电闪,打得我晕头转向,好似一只在暴风雨中垂死挣扎的海鸟,耗尽了力气,再也拍不动湿透的翅膀,在无边的黑暗中也看不到一角可供休息的陆地。我都听到了些什么?难道这就是季泰雅的过去?他最真实的一面?一个彻彻底底的“社会”上的人?
“可…可是他看上去很…”我喏喏地嘟哝着,但是他看上去很怎么样?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年轻警察冷笑一声:“哼,你还对他有幻想?”他打开办公室的门,把院总值班叫进来,开了会议室的电脑投影仪。院总值班退出后,他在驱动器里放进一张光盘,墙上的投影屏幕跳动了几下,最后出现acdsee的界面。
第一张图片就象有人猛击了我胃部一拳,接下来的图片更象一连串酷刑,使我体无完肤,痛不欲生。虽然看上去更年轻而且没有现在那么消瘦,这些肯定都是泰雅的照片。第一张图片似乎是大型高档杂志插页的扫描照片,图上短发的泰雅穿着深紫色底浅紫色团花的织锦段和服,光脚穿木屐,躺在一个衬着鲜花的巨大的放寿司的木托盘里。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娇媚的泰雅。他看上去似乎刚刚还在沉睡中,突然被吵醒,有些困惑,慵懒地看着杂志外欣赏这幅图片的人。和服的衣襟敞开,露出美丽的锁骨、白净的肌肤和红润的乳头。即使我不懂日文,也可以看明白图片下的解释,是“人气新人”什么的。他的美丽,加上高超的摄影技巧,及画面构图和配景的优美,使这幅图片完全可以看作题名为“春之祭”之类的艺术照。然而周围其他小幅配着日文介绍的赤裸裸的色情图片彻底撕裂了这本杂志优雅精美的外表,明白无误地昭示天下:无论看上去多么纯洁美丽,色情就是色情。
另外几张图片也是这种风格:抱着冲浪板跪在金灿灿沙滩上,湿漉漉的长发垂肩,带着有些惊讶的而又分外纯真的表情回头凝望的全裸的泰雅;穿浅蓝色t恤衫麻质长裤,赤脚穿帆布鞋,靠着浴室的墙壁分腿坐在地上吮着左手食指,很无辜又略显茫然地凝视画外的泰雅;穿白色绒布拳师短裤肩挂白毛巾,赤裸上身,坐在灯下悉心涂抹唇膏的泰雅;仰躺在花丛中,戴印度风格玛瑙项链,仅穿牛仔裤,并且拉链和钮扣都敞开,露出非常小巧带花边装饰的内裤,神情忧伤的泰雅。
年轻警察生怕我受到的打击还不够,得意洋洋地介绍说:“根据可靠的情报,季泰雅曾经用过多种化名,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通过非法途径潜逃至台湾,至迟到1995年左右,开始在日本东京等地以歌舞表演为幌子从事高级色情服务,和日本非法组织有密切关系。1999年回国……”
不知是我突然迸发毫无遮掩的嚎啕大哭,还是年长警察警告的眼神使他意识到他说得太多了,年轻警察终于收声。尽管师傅和院总值班就在门外,我不知羞耻地象婴儿一样痛哭,这时完全顾不上什么人会听见,听见了会怎么想。即使知道我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得到了一个错误的留院名额的时候,我也不至于这样痛哭过。这些照片和话语就象粗钝生锈的刀,操在如同身强体壮但毫无技巧的屠夫一般的年轻警察手中,生拉硬拽地把我的心割成一片一片。在我并不漫长的一生中,多次经历过自己喜爱的美好事物被完全摧毁的场面,似乎我喜爱的所有事物都免不了这个下场,无论是年少的梦想还是成年后被残酷的现实消磨得仅存的最后一点浪漫。开始我痛恨我自己,我应该学则不要去喜爱任何人和任何事物,免得它们遭到厄运。
然而,仅仅在一瞬间,我又燃起了无边的怒火。我恨泰雅!
泰雅欺骗了我!他的同事或多或少地了解了事实的真相,才有那些议论。他也曾经象所有的社会蛀虫一样好逸恶劳,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制作淫秽vcd,毒害社会,毒害青年。怪不得他那么熟悉妓女和各国不同风格的黄色电影!而且…他还是一个“高级色情服务者”!我是多么痛恨!这并不是社会主流多年思想教育潜移默化的结果,而是他伤害了我的感情。他飘逸的长发、润泽的眼睛、丰满的嘴唇、秀丽的面庞、细滑的皮肤、纤长的手指和修长的身材本来全部都是肮脏交易的标的物,却装出楚楚可怜贞节得要死的样子,连真心爱他的人也不让碰。明明不知道做过多少龌龊的事还装得那么爱干净。这真是绝妙的讽刺!我恨不能把他钉在我心中的耻辱柱上,用我能说出口的最刻毒的字眼唾骂他。
我就这样边哭边在自己心里狠狠地惩罚了泰雅。直到感觉筋疲力尽好象所有体液都被眼泪带走,才慢慢打住。
年长的警察说:“年轻人,哭不解决问题。你做错了事,哭也没用。”我面无表情地说:“那我该怎么办?”年轻警察插道:“将功补过。帮助我们搜集证据。”“我?”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要求,“搜集什么证据?”
警察们详细说明了要我注意的内容,基本上要求我维持和他的关系,观察他收入和支出情况是否相符,和哪些人来往,家中是否有可疑的物品。最后姓郭的年长警察来师傅和院总值班,当面给了我一个拷机号码,并且说:“医生诊病也是到处搜集资料,从这方面来讲小朱医生要做的不仅仅是对我们工作的帮助,而且也是对医疗工作能力的考验。不过,要严守秘密,这事不能传开。”院总值班立即点头称是。
他们走后,院总值班又教训了我一番,都是些没边际的话。他本人最反感的倒不是泰雅,而是我给医院可能带来的麻烦。最后他们终于都走了,只剩下师傅和我两个。我不好意思和师傅对视,不知道接下去他会怎样看待我。师傅长叹了一声,拿出一份表格给我:“去,把这个填好,后天来上班前交给我。”我一看,是硕士同等学历申请表。我本来已经认为自己再也流不出眼泪,这时眼眶却又湿了,“主任,我……”我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发现该感谢师傅的实在太多,竟然无从感谢起。师傅说:“你好自为之吧。快去把外科总值班换回来。”“知道了。”我把表格放在白大衣口袋里,抹着眼睛走出院办。
这天晚上出奇地空闲,倒给了我很多时间去恨泰雅,这也是一种折磨,没完没了的折磨。我不断地想起我用过他的杯子和碗筷,睡过他的床,而且当初还用得、睡得那么开心,现在越想越恶心,一连洗了好多遍手。明天我要去他家,我要揭穿他,我要当面揭穿他的虚伪和肮脏!也许那样我就没法完成郭警官分派给我的任务了,为了侦查他,还得装做和他亲密。想到这里心里更难受。
10。新伤
一下班我再次匆匆往泰雅家赶。以往这时心情总是特别愉快,而今天完全不同。趁着一股气我“噔噔”地冲上楼,用力敲泰雅的门。让我奇怪的是他竟然又不在家。怒气随着猛烈的敲击渐渐散去,我象瘪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靠在墙角里,慢慢沿墙角滑落,直到坐在地上。我想哭。在这个无人看到的墙角里,在这个曾经带给我无数欢乐和温暖的小屋旁,在有我爱过的人气息的小天地的隔墙外,独自一人,承受这份寂寞和痛苦。楼下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大概是邻居。唉,我只会打扰别人。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慢慢走下楼。
回到家让我吃惊的是阿华寄来的包裹和信。她写道:“东京刚回来又要去香港出差,没法等你请我吃饭了,你自己看着怎么办吧。上次你叫我查的东西算是上你的老当。你早说清楚是‘丰城俊’,我早就给你查到了。这是一个叫‘atii’的日本演唱组的歌手。atii的成员包括松尾雄一、松尾光次双胞胎兄弟,早阪英器、伊滕武广和丰城俊5个能唱能跳的男孩。不过这个偶像演唱组本来就只有一点小名气,而且早就已经过气,现在很难找到他们的演唱会或mtv,好不容易在东京的网站上找到有他们演出的vcd卖,这次去就买了一个给你。好好欣赏吧,你这恐龙级‘fan’。”
如果早几天得到这vcd,我会多么兴奋。但现在只是例行公事非看不可当作任务一样启用我宝贵的超负荷工作的光驱。在电脑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一串眼花缭乱的广告,然后是综艺节目主持人说话。我一句日文也不懂,节目更没有中文解释,我只好任凭男女主持的飞快的摩托车样的声音在我的喇叭里废气般排出。在几组少女合舞蹈表演之后,会场旁的大屏幕打出“atii”的字样,然后2个相貌相似但染不同颜色头发的男孩被大型长臂车送到台外,从欢呼的人群头上掠过,另外3个男孩从台下的暗门弹射出来,随着焰火在台上起舞歌唱。
我黯然地看着镜头移动,男孩们青春飞扬的脸一个接一个地进入镜头又移开。队员们穿白色t恤,外套各色小背心,下身穿宽松的军裤和军靴样的舞鞋。不错,那肯定就是啤酒广告上的男孩,也肯定就是泰雅。他看上去比现在要结实一些,蓬松的短短卷发染成沙滩般的黄色。尽管音乐本身即使按照流行音乐的标准来评价也打不上80分,但充满了欢腾和朝气的跳舞男孩本身赋予表演生动的活力,观众肯定是被这种活力所感染,跟着一起欢腾起来。一曲结束后真正的演唱会主角才上场开始表演。其后atii和少女组合分别又登台过2次,都是给这个主角做伴舞。
演出结束时所有演员登台谢幕,其中恰好有一个泰雅(说得确切一点,是“丰城俊”)的特写镜头,虽然一晃而过,他流着汗的笑脸和明亮的眼里闪耀的纯真应该可以打动所有看到这个镜头的人。悲哀的感觉郁结在胸中,让我透不过气来。“社会”就是这样一个大磨盘,可以把一切天然美好的东西混上垃圾一起碾压、研磨、挤碎、搅拌,直到所有的纯净变成粪土,率真变成狡诈,贞节变成淫乱。什么样的社会会逼得一个能唱能跳的男孩变成一个“色情服务者”?这真是一个可怕的熔炉。
接下来一连几天我都没有找到泰雅。“美丽人生”的领班只知道他打过一个电话请了几天假。
2个月过得很快,急诊的日子终于要走到尽头了。从此我将回到科里,再过只知道什么时候上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的日子。最后一个班交班后,我收拾东西离开。从急诊穿过马路回住院部时,恰好看见余家阿婆向门诊走去。她看到穿白大衣的我非常激动,拉着我说了半天,从该看哪个科说到什么地方出产的中药效果好。我很累,勉强敷衍着她。最后她神秘兮兮地说:“格两天啊是侬一直来寻小弟?”我说:“找过一次,后来没有再去。”(天!为什么我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谎?这也属于秘密?还是我羞于让别人知道我和一个色情服务者来往,尽管别人都不知道他是一个色情服务者?)“啊呀,侬寻不着伊人的呀,”她凑近我低声说,“伊又‘进去’勒。”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阿婆,他又怎么了?为什么又‘进去’?现在到哪里去了?”“啥人晓得,”她说,“迭种小人搞不好了。”
我过度疲劳几乎生锈的脑子被强迫开始飞快地运转:泰雅果然出事了。为什么前几天就不见他人影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警察为什么会抓他?可能就是警察来找我的那天他就不在了。应该不是因为看过盗版的黄色vcd之类的小事,警察对我根本没有提过这样的话。显然也不会是因为吵闹了邻居。那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我尽快结束和阿婆的对话,匆匆跑回病房。严威已经带领住院医生们开始查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我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指望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做。但是冷水完全没有起任何效果,我胃里寒气直冒,心“突突”地跳,脑袋不停地发热,发胀。我尽力回想大二时学过的“法律基础”课有关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内容,拘留和拘役的不同性质和含义,但是过于久远而且本来就不稳固的知识在我疲劳的脑海中捣成了浆糊。最后我绝望中,至少想出了一个办法:打电话问出本区和附近几个区的警署、拘留所、监狱的号码,再打给这些单位问出地址,然后一个一个地去找。
好在城市虽然大,国家强制机构却很集中,我很快找到了主要监狱的地址。但监狱在很远的城市另一个角落。我到达时正是午前高峰时刻,接待处人很多,我毫无头绪地焦急地东张西望,最后一个文职人员告诉我短时间的拘留都在区拘留所。我又赶到那里,向一个表情严肃看似庄重其实非常懒于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的胖管理警察无效地央求了老半天。最后一个走进屋子办别的事的警察不耐烦地说:“这人到底要看什么人?又是实习律师?”
“不是!脑子有病,不是家属,问什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问什么都要讲?”
我讨好地说:“我只是问问有没有这个人来过,他没什么家属,如果有什么事……”
“脑子有病的人多了,”后面进来的警察说,“这么冷的天,那死不了的家伙会脱光了用厕所里的冷水冲自己,还把湿衣服湿鞋子穿在身上。”
“大概皮特别厚,冷天也怕热,哈哈!”胖警察笑得双下巴不停颤动。
“我对阿四说这种人应该送到精神病总院去,送到我们这里有什么用?偏偏送到我们这里,谁吃得消?”
“要不就放冰箱里冻一冻,哈哈哈。”
“这种人假使死在我们这里,又要浪费火化费,不如送到医学院做标本,还算废物利用。”
“剥下来的皮可以做鞋底,哈哈哈哈。”
“大头,刚刚这个人一直问的人叫什么?”
我赶忙插上去,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机会:“他叫季泰雅。您知道这里有这么个人吗?”
“季泰雅?”他歪头念叨了一句,“好象就是那个神经病。”
我急急地问:“请问他还在吗?”
“老早跟你说现在这里没这个人,”胖警察拍着桌子说,“就是告诉你走掉了,话也听不懂,你脑子也有病啊!”
我惶惶地谢过他们,骑车回家。天知道泰雅究竟在干什么。“走掉了”究竟是什么意思?车轮滚滚,我发现自己又绕到泰雅家门前的路上。抬头望去,几天以来晒台上头一次有衣裤晾在外面。“该死!”我恨恨地咒骂,马路对面弄堂口的小店就有公用电话,泰雅既然回到家,有工夫洗那么多东西,却不想着给我打个手机。真是婊子无情!我那么急急地跑了一天,连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吃,我这是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越想越气,本来已经骑过了那幢公寓,又回过头,再次趁着火气“噔噔”地直冲顶楼,把门拍得山响。
过了很久,门才开了一条缝,泰雅穿着黑色长袖t恤和棉毛裤,从门缝里看到是我,把门缝留着自顾回房间去。我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踢开门,却看到他已经躺回被子里去了。我“砰”地关上门,独自在小厅里桌旁坐下,正好只能看到他的头顶。怒火烧干了我的理智,削弱了我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为什么我不问一句“泰雅你好吗?”,或者再看他一眼,看清他憔悴的面容。我哪来那么多虚荣的怒气,恶毒地只想发泄?
我们都沉默着。良久,泰雅用谈谈的语气说:“你怎么不在家睡觉?累不累?”“不累!”我恶声恶气地顶了他一句。又停了一会儿,他还是用那种淡淡的语气说:“干嘛呐,这么冲?”我一直在盘算攻击他的方法,他的话提醒了我,那盘vcd还在我包里,这几天忙,竟然忘了拿出来。“干嘛?”我刷地站起来,猛地拉开包拉链,几乎把拉链撕坏。我翻出vcd,冲进他的小屋,打开vcd和电视机,用劲揿遥控器选定播放时间。他脸朝里睡着,似乎完全不在意我干什么。
“叽哩呱啦”快速如摩托车的日语,喧闹的人群,双胞胎男孩出场,更加喧闹的人群,然后是音乐。镜头从所有歌手脸上再次切换。泰雅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主要演员出场。他在想什么?他忘记这是他表演过的音乐了吗?还是故意装不知道,想再次糊弄我?我再也无法沉默下去,“啪”地关掉电视,吼道:“干嘛?我在看这个!”
另我吃惊的是,泰雅居然还是用那种无动于衷的语调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好音乐有的是,这么烂的音乐你还听它干嘛?”
这下他被我抓住把柄了!我就象秃鹰扑向瞪羚流血溃破的伤口一样扑向他的痛处:“哦,原来你也觉得那是烂音乐?啊?怪不得,谁还要看你们演出?谁会买你们的唱片?当然喽,轻松省力的办法有的是,何必吃力不讨好地去跳舞唱歌?卖自己啊!老天给了这幅皮囊,总要臭掉,不如卖掉。做这种事你还很快活,不是吗?瞧你这懒洋洋的轻狂样!”看到他仍然一动不动,似乎毫不在意我的话,我的愤怒达到最高点,冲着他大喊:“你这浑身臭气的家伙!下流的骗子!无耻!无耻!”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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