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上,一面是人如林立,旌旗遍布的坚营深垒,一面是森森战甲在骄阳下反射着寒光的铁骑,十数万人相互对峙竟毫无声息。天地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寂静无声,只有生与死激烈碰撞前的肃杀气氛悄悄弥漫。
“晋人怎么还没动静?难道还想等我们出去迎他,在营外厮杀不成?”萧东来皱眉说道,语罢反倒自嘲笑了笑,南人的步军若不是与敌仓促间相触,向来是以营为阵,对北方铁骑的战法早已深入人心,朱雀王定然不会幼稚到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若他只是想将我们拖在此处,徒耗我军粮草……。襄王你当知我军筹集军备不易,十万大军屯于此,如此下去光从时间和军备上就能拖跨我军,朱雀王拼却失信、不战之名倒也值得?”
“哈哈,楚将军你这只是以军人的眼光论事,作为一个王者,更何况是朱雀王这等雄才大略,意欲一扫天下的帝王,定将名留青史,又岂能不惜声名。依本王来看,有近日之决战,正是他欲以我等之头成就千古威名,朱雀王好大的打算!
本王只是担心,阵前的沟壕陷坑是否设得过多了些,又或营垒坚韧,令朱雀王望而却步,想必他心觉难以攻克,此刻正心中踌躇,进退不得。想成就不朽威名,也不是那么容易!”萧东来笑道,语气颇有些嘲弄。
楚行天道:“兵法有云,示敌以弱;又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朱雀王岂会不知道这道理,此刻见我等军容鼎盛,反倒打消疑虑。”
“不过晋人终究是过于沉静了些”,萧东来轻抚明光闪闪的甲衣,从冰冷的贴片上传来一丝凉意,“也罢,本王便催催他们,来人传我号令,派一百名善言者到阵前谩骂。”
相隔数里的两军阵地之间登时传来喧骂声,陈人视朱雀王为王国寇仇,义军中多有市井之辈,骂声愈发不堪入耳。
只片刻,晋人中奔出十余骑,纵马追赶,搭弓射杀谩骂军士,想来皆是北国难得的神射手,竟箭无虚发,片刻间将那一百人射杀大半,余下的人四散逃回营地。
“报襄王,晋人无动于衷,并未移阵,请示下。”
有令卒回来报知,萧东来与楚行天对视一眼,说道:“令宗将军领轻骑一千从大营右侧出击,令他只需扰敌,敌动即回,切切不可接战!”
“得令!”
那令卒退步返身疾去,萧东来笑道:“也不知晋人如何作想,与我方对峙已近一个时辰,眼见日将正午,远道而来难道不疲饿?着实有些诡异,楚将军你如何看?”
“无妨,襄王请放心,我军有万全准备,十万坚营又岂是数千铁骑就能攻克。一力降十会,此刻形势只要我等善守阵营,即便晋人万般诡计也无济于事,若尔等来攻……。咦,那是何物?”
“轰隆!……”
白日里突然一声霹雳,整个战场上空突然一暗,无数阴云凭空而生,如被一双无形之手操控卷到一处快速聚集。又一道电光划破云层,亮彻天地,虬结狂舞着击向晋人上空,又轰然炸响,绽放出万道刺目光芒。
战场上十余万人为之遮目,直视者只觉得双目刺痛,不自禁闭目泪流,待回复视觉时才见刚才雷霆炸响处,晋人上空一个不时闪烁着赤红光芒的小黑点徐徐上升。
义军轻骑已奔驰而出袭向敌骑阵翼一侧,位于队伍之首的宗将军疾驰间突听见周围下属漫声惊呼,抬头看去,几乎为天地异象神夺。
只见晋人铁骑布成的阵势后方,阴暗的上空几人高处飘着几个幽幽身影,六名黑袍长袖的道人各执一方结阵围圆,圆阵中央之人长袍高冠,鹤发长须飘冉,面目清癯隐有仙风,唯有一双眼睛此刻正闪烁着灼人的白芒,竟仿佛有亿万星辰雷电于其中盘旋。这道人双目炽白,抬头向天祷颂着什么,他将双手高举伸向空中,仿佛要揽住整个天宇,在他头顶的无尽高处,正是那闪烁着红光的黑点,如今却已经缭绕着越来越盛的电光,依稀间可见一只鼎的雏形。
阴霾密布的苍穹,被无数道划彻天际的电光点亮,千道、万道、亿万道雷电争先恐后劈落下来,凝结在巨鼎周围,虬结挣扎,整个天宇已是亟亟电光穿梭的巨网。
大地之上十余万面色惨白,心生大祸临头之感,面对天地异像、浩劫之威已是心若死灰,绝望蔓延。
袭扰的轻骑已经接近晋人铁骑,敌阵中呼号着分出一部人马驱赶迎来,晋人口中放肆嚎叫狂笑着,面目狰狞状若疯狂。
“总僵局,我等如何进退,请下令!”后方副将狂呼,堪将声音传到宗将军耳中。
天空中雷电轰鸣声振聋发聩,宗将军岂会看不出这等天地之威与那敌阵上方幽幽漂浮着的七人有关。心念电转,想及襄王只扰敌之令,若轻骑被灭则己方更无机动兵力,又寻思即使有心一战,眼前迎来的铁骑数目不下自己人等,再向前也是枉自送死,轻骑毕竟无法与人硬撼。
“向右,向右前方走,我等绕道晋人后方……。”宗将军拨转马头,领着队伍绕过晋人阵势一侧往后疾驰插去。
天威如海,天威如狱,虽百万强兵弗当,虬结着的亿万道白光已经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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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外一座山峰之巅,一袭白衣的白无计眺望远方天际,也不管身后仓皇而立的众人,失神怔怔呆立,脸色一片苍白,喃喃道:“为何?……为何会出现如此天威?到底发生了何事?难怪我昨晚莫名心悸不已,彻夜难眠,师尊往日说习得九经自能趋福避祸,难道并非诓我……”
十三一脸敬畏,却不忘扶着自家公子,说道:“公子,难道上天发怒,降下惩罚了?”
白无计默然良久,直觉一阵虚弱,强笑道:“如果是上苍发怒反倒好了,若如此只会有两个原因,一为我方大败,晋人杀戮过多,遭天谴;一为我方大胜,诛杀朱雀王,传说帝王乃天上星辰所化,一旦陨落或许有异像。
不过任我如何算计,我义军十万之众,营垒之坚,襄王和大将军皆是稳重之辈,又岂会大败?若非如此,……”
白无计摇了摇头,“朱雀王岂是容易身死之人,便连姬轩纵横北疆数十年都还活好好的,你我无需徒费心力猜测,到时自知。
不过既出如此异像,明日我们就回去,求教师尊如何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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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原畔,另一座山峦秀石之上,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身影偎然而立。那少年目光赤红,愤怒之下身体发颤,却被一双白玉般素手从后紧紧环腰箍住。那女子脸色苍白,眸子里闪着几分坚毅、忧虑和畏惧,却只咬紧嘴唇不语。
这两人可不正是萧陈和薛媚?!
“好了,师姐,我不动便是了。赤松子居然能施展出如此天地之威,我又何必螳臂当车,徒然去送了性命。刚才只是冲动了些,现下明白了,放开我吧,师姐。”
萧陈泛出寒着脸沉声说道,神色极其难看。
箍着他的手的手松了松,然后放开,薛媚屋里坐倒在石上,有些懊恼,“我伤势复发了,都是因为你,挣扎那么用力,我还要维持浮罗烟以防万一……,想要去送死,让你去好了。”
萧陈却只是拍了拍她肩膀,却也无力辩解、感谢宽慰她,面现惨痛之色,怅然叹了口气,闭目沉思调理心绪。
薛媚见他不语,思及他刚才的冲动却是相识以来第一次,心下恻然,反倒寻了个由头安慰道:“要是你那只鲤鱼不受伤就好了,可以放它出去捣捣乱……。”
一个粗重的声音冷哼了声,“小妞儿胡乱指派,本王伤势垂危,半年内什么事也不会替你干。你看看这天,这乱子是你能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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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海如狱的浩劫肆虐,无数道彻白亮光落在义军营垒之中,骤然炸响,那漫天的雷光从云层而降,齐齐汇聚到赤松子祭起的巨鼎之中,然后轰然倾泻而下,覆盖之地遍及整个义军大营以及营后南方数里方圆,而大营前五百步外之地却是夷然无事。
营垒前沿中无数人影窜跳狂奔而出,但更多人却颓然倒下,只片刻工夫,视线所及的义军大营已经仿如地狱。那雷光落下不但亟灭生灵,而且遇物即燃,雷火蔓延中,十万义军幸存十中无一,漫天雷鸣,满地炙炎,焦灼枯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此刻那最先出击的一千轻骑反倒成了最幸运之人,后方焦土蔓延,宗将军目眦尽裂,绕过追击的铁骑队伍,回头嘶声吼道:“定是那几个妖道做恶,兄弟们,国破家亡,身死族灭,同辈皆丧,我等还有何不可舍弃!我等为何还要苟活!跟他娘拼了!”
“拼了!杀啊!”一千轻骑绝无回避,策马奔腾直直向晋人阵势后方撞去,人仰马翻,鲜血飞溅。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空中悠悠作响,“苍天焱焱,天雷震震,六阳聚雷,吾道维扬……”,徐徐的颂咒声在天雷轰鸣中竟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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