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杰前后左右都无退路,让那四名汉子推上了部不起眼的灰色日本小房车。坐下,车一开,左边那壮实的汉子便兜鼻子打了他重重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小子,吃软饭还要窝里反,看你有什么脸目去见大姐。”那汉子说。
程杰痛得出不了声,他明知逃避不了。
车子把他送回跟出入口公司老板娘同居的公寓,那四人把他押进了客厅,老板娘抽着香烟坐在沙发上,交叉了双腿摇着。
“舍得死回来了么?”老板娘说:“我对你怎样,你心知肚明。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我认做你的阿姨,句句在那小妞面前给我没脸,你这贱种还有良心的?”
程杰倔强地抬起了头:“谁说要回来你处了?”
那女人勃然大怒:“本想提拔你学学做生意,偏是烂泥扶不上壁,以怨报德。”
程杰揩着鼻血:“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不要你了,你要我的也要够了。”
那女人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没捱过的?只有我丢弃男人,没有男人敢丢弃我。你凭什么?只凭一张俊脸去哄女人?你有什么本事?给我打,都揍在脸上,看他以后还见不见得人!”
三名大汉揪着按着他,令他动弹不得,只由那刚才动手的汉子一拳一拳的,向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下颔、耳朵,当练拳沙包般的打。
程杰被打得半昏晕,耳鸣脑胀,视觉朦胧,那女人哈哈大笑:“脸孔像颗烂椰菜花的样子了,把他给我放下!”
三名汉子松了手,程杰啪哒地趴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那女人用高跟鞋尖向他下颔一踢:“还不给我爬过来!”
那一脚踢得程杰的下巴几乎碎了,他的眉骨、眼角、鼻子、口角、脸颊、下颔都在淌着血,他觉得他的耳膜几乎穿了,但仍倔强地站起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站不牢。
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被揍得破裂的嘴唇,令他连发音也不准,但在一片迷糊中,他仍然死撑站着:“我不爬,你休想。”
那女人对那四名汉子道:“搜他的身,全部现款给我掏出来,反正一分二毫都是我的。”
程杰拼命按住口袋里那万多块钱,本来他想着,不是寻个机会悄悄归还雪儿的父亲,便是拿来创业,干点小营生,重新做人。料不到还没有想得通,便被搜去了钞票。
“那不是你的!”程杰像头受伤的野兽般扑向那女人身上,那四名汉子把他一把抓回推在地上。
“哟,本领真大,连小妞儿的钱也哄到万多块来了?”那女的把钱放进了自己的皮包:“你这瘪三,什么货色?下辈子你也追不到她,你配么?”
“你这又老又骚的才配不上我,我追不到她?你走着瞧!”程杰含糊地骂着。
“把他锁在工人房,天黑了,再撵他出去。”那女人说完便噔噔噔地走了。
程杰半昏半醒地,在工人房不晓得歪着多久,等到夜深人静,那四名汉子又进来了,把他拖进了条阴森的后巷了,一名汉子道:“有种的别报警,报了警你连小命也保不住。”跟着在他胃部连抽几拳,程杰痛得五内翻腾,要吐又吐不出来,软瘫地蜷缩在污水地上,像虫一般地蠕动着。
“雪儿,雪儿……”他神志不清地唤着,一时失去知觉,一时恢复知觉,一时仿佛躺在雪山上,鹅毛白雪向他身上片片盖下,好冷,好冷。
那么的冷,那么多的雪,他伸手一摸,地上是湿湿的污水,到底是十二月了,寒风把他冷醒了,他不是在北海道,他是在香港,一个他无家可归的地方。他扶着墙壁走到最近的公园,泼了一脸水,洗清脸上血渍,一抬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程杰吓了一跳。
一张轮廓分明、五官清秀的脸,变了像个酱泡鱼头,皮开肉绽,眼皮肿得像皮蛋,本来尖挺的鼻子像歪了胀了的长条气球,嘴唇爆裂,肿得和人中鼻孔连成一块,下巴破皮烂肉,像个发霉苦瓜般凹凸不平。
程杰根本认不得这就是自己。
耳朵捱了重重的几拳,他感到自己在半失听觉状态。
他没有去报案,也没有去医院,只是蹲在公厕的一角,头昏脑胀地不知何去何从。
他怕人看见他的脸孔,只好挑阴暗的墙角背门蹲着,让没那么疼痛的左肩顶住一边墙角。
白天到了,间中进进出出的不是没看见他便是不理他。
在香港的公厕里,谁想理什么怪异物体,谁敢理?
程杰既伤又冷且饿,就像头无力挣扎的小猫,歪在公厕里。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鸣中只仿佛听见“雪儿,雪儿”这个名字。
他知道自己是活着的,但这世界似乎无地让他开始,亦似乎没有尽头。
心中想着雪儿的名字,他希望捱到站得起来那一刻。
昏昏沉沉的,时间过了多久他不清楚,不知下一个钟头如何过的日子他试过,但没试过像这次这般束手无策。
到底是高高大大的二十岁男子汉了,不再是小小孩童,带着一张烂脸孔也可以向人乞怜。讨人欢喜,更不可能了。
正感天地茫茫间,有人在他背后半抓半拿地拍了一下:“喂!”
程杰本能的转过头来,那人吓了一跳,喝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程杰努力地睁开肿剩一丝的眼睛,朦胧中认出了那中年汉子,他是家在邻近开药房的老板,程杰平日常去聊天的。
“是我……程杰……老板……是我。”
“阿杰——”药房老板诧异地嚷了起来:“怎么弄成这样子?”
程杰说话很艰难,口齿不清。
药房老板摇头叹着:“让人揍了,是不是?整张脸孔像个烂南瓜似的,早叫你别那么嚣张,明知你迟早有今天。”
“跟我来吧。”药房老板个子矮矮的,吃力地扶起程杰那无力却高大的身躯。
“不,我这样子,出不得街见人。”程杰说话像大了舌头。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午夜十二时多了,我都关铺了,”药房老板给他一方洗得旧旧的手帕:“掩着脸走路,低着头,这么黑了,没什么人看得见你那怕人的样子。”
“到哪……哪儿去?”程杰问。
“别多话,跟我来。”
药房老板挽着他走了好一会儿,上了一层楼梯,按了门铃。
没人应门,再按了半晌,才有个蹒跚的肮脏老头,穿着旧溜溜的间条睡衣出来。
“方医生!”药房老板说:“是我,药房的老张,让我们进来。”
那老头长着个酒糟鼻,红红的满鼻子油,口里还有酒气,自嘲着说:
“方医生,方医生,没牌照的医生,没病人的医生,老张,只有你还这么叫我了。”
老张把程杰放在方医生破得露出乳胶垫子来的烂沙发上。
“天可怜见,这小伙子让人揍成这样子,你替他看看。”老张说。
方医生看了看程杰:“又是个五官不全的,怎么你老带这些人上来?这个比你之前带过来的更糟糕。”
“还是个大孩子啊,让人揍了。”老张说:“他平日常来药房聊的,我忙时也帮我卖卖眼药水暗疮膏,熟人来的。”
方医生啧啧了几声:“有些地方要缝针的,我没什么药……”
“你喝酒把钱喝光了,连药都没有,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赊给你,你替我料理好这小子。”
“方医生有的是本事,没有的是运气,当然料理得好。”老头子自言自语,似在回顾当年:“我的同学,都成为大医生了,只有老方倒媚,哈!”
“别发牢骚了,方医生,你还没醉,别装醉。”老张急了。
“莫问醉不醉。”方医生又呷了口便宜的大陆土酒。
“要什么药给你拿上来,快说。”老张催促着他说:“不快说不但没药赊,还不借钱给你买酒喝。”
一吓之下,方医生才一连串说了一些药的名字。
“没说错的,老张,方医生我,一谈到医术,再醉也是清醒的。”老医生喟叹:“年轻时凿入了脑袋的学识,怎会得忘了?虽然,我忘记我昨天做过什么。”
老张匆匆回药房拿一切应用药物去了,剩下方医生和靠在烂沙发上的程杰在那小小的、乱七八糟的公寓里。
“老年人,就是只记得年轻时的事,愈近的事愈不记得。”方医生喃喃自语:“上一回老张是几时带过人来?”
回头看程杰,老医生笑了:
“别作奄奄一息状。注定会死的人,怎么医都会死,死不了的人,不医也会不死。”
程杰没回答,老实说,他对这醉鬼无牌医生没有信心。
“你没牌又怎会叫做方医生?”程杰奇怪。
“本来有牌的,医死过人嘛,吊销牌照啦,运气不好嘛,那病人,我不碰他也会死的。”老医生哭笑难分:“你怕不怕我医死你?”
程杰摇摇头:“哪这么容易便死了?你别在张老板回来之前死掉了才好。”
“但愿如此呢,但愿如此呢,我活下去干什么?”方老医生忿怨地骂:“我那些医术九流的同学居然成了名医,这世界有公理不?”
程杰懒得说什么,只觉他讨厌。
不久老张回来了,把药品给了方医生。
方医生细细端详了程杰一下,转头问老板:“这家伙本来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没有样子,叫我怎替他还原?给张照片我看,看本来的脸貌。”
程杰把身份证掏了出来。
方医生把程杰的身份证照片看了看:“哦,原来挺俊的,还这么小,死不了,都是皮外伤,年轻人复原得快。”
“他没有毁容?”老张的好奇多于关切:“上回那几个让你整完也不怎么好看。”
方医生恼了,拍了桌子,“怎么不好看了?那几个本来就丑,关我什么事?又赖我?每个人都赖我!”
那张本来就歪斜的残旧四方木桌子,让他大力一拍,桌面便更加斜了,老张刚放上去的药瓶药盒滑了一半在地上。
老张边在油腻腻的地板上捡着瓶子盒子边骂着:
“谁赖你了?你就是天生的失败者,什么都预定了人家赖你,这个医死了不赖你便是。”
“谁说我会医死他?我只医死一个病人,其实也不是医死的,病人对药物敏感,敏感的试验哪做得那么多?偏偏没人敏感的药,他却一滴便死了,我的前途也完了。”方医生像孩子般嚷了起来:“医者父母心,有哪个想病人死的?你乱卖药,吃死了多少人你还不知道呢!”
程杰见他们纠缠不清,不禁低笑了一声:“医便医,不医便不医,动手吧,方医生,死便算了,不赖你。”
方医生左手指着老张的鼻子,右手拿着瓶消毒酒精:“你看这小子比你还有胆识。好,我们动手了。”
方医生边说边顺手喝了口消毒酒精,老张慌忙把他的大陆米酒递上:“你喝错消毒酒精了,这杯才是米酒。”方医生老实不客气地把米酒一干而尽。
程杰看着他抖颤弯曲的手指,心里有点发毛,让这醉汉拿着针和线在脸孔上乱缝,可不是玩的。一吓之下,不知何来气力,倒坐起身来了。
“躺着!老张你按住他。”方医生针药在手,开始发号施令:“先来消消毒。”
方医生用一大团棉花蘸了酒精,像抹桌子般在程杰脸上抹着,痛得他不断弹起来。
“这儿没麻醉药,就这么缝针。小子,你捱得住么?”方医生的针正对着程杰的眉骨。
程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想着雪儿,想着雪儿。她那吹弹得破的娇肤,让他的烟蒂一下一下的的下去也不吭声。想着雪儿,想着雪儿,他便不会痛。
方医生一针缝下去,线一拉,痛得他几乎弹了起来。老张双手死命按住他的头:“忍着点,忍着点,不要动。”
“按紧点,你自己少动。”方医生仿佛回复当年风光,把老张当做了助手:“老张,你长着两只左手的?连个病人的头也按不牢!”
老张倒是蛮服从的,每次他带个受伤的人来让方医生料理,整日自叹自怨的老方都是严肃地工作的,有如获得新生,再醉也似乎马上清醒了。
“喏,我替你肌肉缝一层,里皮缝一层,表皮缝一层,那么伤口便会长得很好,不显眼的。”方医生平日抖颤的手出奇地快:“其他九流医生,把裂开的伤口连皮带肉的一块儿缝,你知道吗?肌肉的愈合速度跟皮肤是不一样的,要是皮肉缝在一块,伤口便会变成扭曲的蚯蚓般了。”
程杰拼命忍着那一针一针之苦,眉骨、眼角、脸颊、嘴唇、下颔,不晓得缝了多少针,针针都痛得入心入肺。
“你这小子真能捱揍,鼻骨居然没断,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方医生细心地做手术:“不过可有几天不能说话,不能张大嘴巴。”
“嗯,方医生,他的鼻子肿得那样,怎么你理也不理?”老张有意见了。
“都说鼻骨没断,肿几天便没事了。”方医生疲累地坐下,端详了程杰一下,似乎颇为满意自己的工作,停下手来自赏半瓶米酒:“老了,我已经尽力了,再也不能了。这小子,会好起来的。”
“那么我走了。”老张说:“阿杰,你好好地躺着。”
“什么好好地躺着?”方医生说:“你不带他回家?”
“他没有家的,就搁在你这儿好了。”老张说完便走了。
“喂!喂!怎么就搁在我这儿?我怎么办?”方医生追着老张,老张却一溜烟地跑了。
程杰的嘴上下部缝了针,出不得声。
方医生回头看看他:
“小伙子,忘了给你打止痛针,吞两片止痛丸吧。”方医生把止痛丸塞进程杰那无法张大的嘴巴中,也没给他水喝:“让药片慢慢在嘴里溶掉,苦是苦了一点,不过苦不死人的。”
说罢方医生便拿着米酒瓶子蹭进睡房里去,过了不久,捧了张旧毡子出来,扬开了,扔在程杰身上,又蹭进睡房去了。
一夜间方医生都没理他,程杰躺在沙发上,疼痛令他无法入睡,只听见方医生在睡房长嗟短叹的声音,然后酒瓶子嘀嗒一声掉在地板上,再听不见方医生的动静了。
好不容易捱到日上三竿,方医生还没起来,程杰亦动弹不得。一个在睡房里无声无息,一个蜷曲在沙发上,饥肠辘辘,这样又到了黄昏。
药房老张没上来,程杰好盼望他上来,但老张还是人影不见。
太阳下山了,方医生才穿着那件似乎永不脱下的睡袍蹭出来,咬着块黑面包,拿着瓶酒,看见沙发上的程杰,喃喃地说:“怎么你还在?”
程杰心里啼笑皆非,想说:“我怎么不还在?”但是嘴巴一动便痛,说不出话来。
方医生如梦初醒地说:“哦,是了,老张说把你搁在这儿。我也只能把你这么的搁着了。”说完便想转身,程杰指指肚子。
“什么?要撒尿?自己去。厕所在那边。”方医生向里面指了指。
程杰忙摇手,再指指肚子。
方医生恍然大悟似地道:“原来是饿了?吃面包?唔,不好,弄坏伤口。呀,有了,有了。”
方医生跑进了厨房,拿了包纸包牛奶出来,插了根饮管:“轻轻辍着。饱你不死,也饿你不死。”程杰已饿得不管是什么都啜下去了。
方医生骂着:“那该死的老张,街坊有什么抢劫打架,他都要路见不平的去管上一管,却又心肠软,每每把让人揍了的抢劫闹事人带上来,叫我料理。”
“你是不是劫匪?”方医生皱着眉头问程杰。程杰没好气地摇摇头。
“也不管你是什么人物,反正是我的病人。”方医生突然觉得自己很重要:“老张撒手不理,我也要理啦,医者父母心。”
程杰从喉头咕出个“谢”字。
“唔,今天好点了?别躺在沙发上装死,能走动时便走动,冰箱厨房里有什么可吃的自便可也,可不许动我的酒。”方医生边说边审视他的伤口:“真漂亮!我不是说你,是说我的手术,没有人能比我缝得更好,过两天给你拆线。”
说罢方医生便开了电视机,自斟自酌,不知不觉睡着倒在正对电视的单人沙发上。
夜寒了,方医生还倒在那儿不动,鼻息如雷。程杰怕他着凉,撑着一身疼痛的骨头,慢慢走到他的房间,把方医生那又霉又臭的棉被拖出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实在太饿了,程杰摸到厨房里,想找点吃的。厨房里没什么,只丢了一桌子即食面和白面包,冰箱里有些放得发瘪的蔬菜和牛奶,灶头上只有一个被碰得凹凹凸凸的铜水壶和一个没盖的旧锡锅子。
程杰用饮管嚼了些水,又嚼了一盒纸包牛奶,但还是填不饱肚子,只好把白面包捏成很小很小的一块,慢慢塞进嘴里。
肚子填饱了,程杰摸到洗手间去,照照镜子。镜子里的脸孔像个青一块紫一块的发肿猪头,他不敢再看下去。
跟着的一天,也是这么过了,方医生不大理他,不过倒没忘记每天细看他的伤口,看他不碍事,便又自斟自酌的,醉倒在那儿便躺在那儿,程杰不晓得替他盖了多少次被子。
第二天,方医生居然早起了,不吃酒了,叫程杰坐在窗前:“好好地坐着别动,拆线了,有点疼疼痒痒的,表皮里面的线不用拆,日后会自动融掉的。”
疼疼痒痒是假的,拆线比缝针时还要痛,方医生边拆边咒着:“那老张,又不上来帮手,全倚赖我。哼,他不上来我也不给他打电话!”
拆完了线,方医生又啧啧赞道:“多整齐漂亮!不是说你,是说我的功夫。现在你洗脸洗头都可以,别用力扯着伤口便行。”
程杰想,也许该走了吧?方医生似乎看得出他的意思:“别走,别走,我答应了老张把你搁在这儿便搁在这儿了,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见人?看在你替我这老头儿盖了几晚被子面上,让你在这儿养好伤。”
跟方医生在一起是很闷的,除了吃酒看电视,他什么都不干。既没人找他,他也不找人,电话亦从来不响。
一夜,方医生又如常醉倒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程杰在替他盖被子时,不禁有点可怜这个孤寂的老人,一个似乎被世界忘怀了的老人。
一老一少的在那陈旧的小公寓里共处了十天八天,两人都没上街,都是在啃白面包,程杰有时下厨弄即食面,方医生一碗,他一碗的,各自坐各自吃,两人都不多话,但老医生有时似乎有些微的喜悦,仿佛很久没有伴儿了。
一天早上起来,程杰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照照镜子,居然样貌如昔,喜不自胜,忍不住拿起电话,想打给药房的老张。
“打给谁?”方医生刚好走过。
“打给张老板。”程杰说。
方医生一手抢过听筒,噼啪地给放上了:“找他干什么?他不找我们,我们也不找他!”方医生负气地说:“人穷也要有骨气,没名没利没出息便没人找,哼,不找便不找,稀罕么?”
“方医生……”
程杰还没说完,方医生重申着:“人家不找我们,我们也不找人家!”
“我们?方医生,你说我们?”程杰有点感动。
“孩子,别让人可怜,别让人看不起。”
方医生首次慈祥地看着他:“现在多俊喏,好好地做人。我老了,你还年轻,你要走便走吧。”
“我会常常来看你的,方医生,我总不能在你这儿白住,我得找工作去。”程杰说。
“说过来看我的人都没来啦,连我的老婆也老早跑掉了,男人没出息,本来说爱你的女人也不要你了。小伙子,争气点,别只打架闹事。老头子没什么送给你,只能送你这句话。”
方医生眼中流露着依依不舍之情。
程杰背过身去,对着门口,眼里一红,站定了,一时起不得步,他知道一回头,他便没有走出去重闯新生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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