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总是把别人的痛苦看成是一种特别的享受,而那享受带给自己的快乐就是,尽情地去践踏。
王严算是那种很爱看热闹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很热衷于“探索”这个城市的绝望者一步步走向灭亡的过程。可以说这里的每次自杀事件,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及时赶到”现场,对于他来说,向朋友和同事们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亲眼所见的血腥场面,那绝对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乐趣。当看到人们脸上惋惜惊诧的表情,他都会装出一副同情的面孔,细数事情的来由,不过那很快又会变成对死者的嘲笑,笑他们的愚蠢和在他看来低能的行动。
这不,今天又有新的情况发生了,一大早,河滨路的德汇大厦上就有人跳楼自杀。十三层楼的楼顶上,一个人影正坐在檐边,雪白的衣裙在风中飞舞着,一条黄色的丝巾随着长发不住飘动,乍看上去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撑着屋檐,任凭大风吹着单薄的身体。
“哎,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有什么想不开的呀,怎么会来跳楼呢?这么高,不死也得残了啊,真是!”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这女的,就是前几个月在理工被人强奸的那个女大学生,那不是闹得挺大嘛,这闹来闹去的学校顶不住压力了,结果她那个学校就让她退学了,她一时想不开就跑到这楼上来了。”
“哎呀,这可真是可惜了,那她被人给……‘那个’了,她那学校怎么还让她退学呀?这可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
“谁说不是啊,你不知道吧,强奸她那个人就是理工的一个教授,你想啊,那她还能在那呆嘛。”
“教授?不会吧,那样的人还能办这事儿?”
“嗨,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知道呢,为这事寻死觅活的,也不值得,现在这社会,谁看重这个啊,出事就出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可说的也是,不过要是那样,这姑娘指定不是什么校花就是美女,要不人家教授也看不上啊。”
“嗨,现在的年轻人呐,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谁知道啊!”
王严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静静听着人们的对话,对这个女孩的遭遇倒是十分感兴趣。被老师强奸的女学生,这可又是一则暴炸性的大新闻呐,还好今天是星期天,他可以毫无遗漏地“全程观看”了。
“咳,哎,上面那女的,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王严清了清喉咙,加入了谈话。
“啊,那是啊。她在那坐了快半个钟头了,都有人报警了。”
“哟,这么严重啊,她还真想在这大庭广众下寻死啊,值得嘛。”王严扫视了下周围人的脸,口气中满是惋惜。
“这呀,还说不定是怎么回事呢,要不她怎么早不寻死啊。”说话的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一脸的神秘。“听说啊,她怀、孕、了!”
“啊?不会吧。”王严强压住心中的兴奋,装出不信的样子惊呼道。
“切,我骗你干嘛呀,八成她就是因为这个给开除的。”
“你从哪听来的呀,可别胡说啊,那可是个姑娘家呢,可不能给人造谣啊!”
“嗨,看你们,我不知道能这么说吗?我们隔壁家的孩子就在理工,他说的,能有差吗?真是,你们爱信不信。”中年男子气哼哼地,像是那质疑污辱了他似的。
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楼顶的那个人影,充满期盼和嘲笑的眼神等待着他们期待的结果。
郑月眼神空洞地看着楼下越集越多的人群,脑中一片空白。
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她几个月来所忍受的痛苦,几乎让她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同学们的猜疑目光,老师对她的不屑,父母的责骂踢打,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该是她应该承受的啊,她才是那个受害者,不是吗?
那个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傍晚,断送了郑月原本美好的前途。
王学志教授一直是郑月敬重的恩师,她实在想不到,那天他约她到办公室会发生这种事。王学志趁她不注意时锁上了房门,当她发觉他的意图时,他像条疯狗一样扑到她身上,用他肮脏的手扯破了她的衣服,占有了她,事后竟然还说什么包养她,保证让她顺利毕业的鬼话!她恨不能把眼前的这个恬不知耻的禽兽碎尸万段!
最后,郑月还是选择了报警,她不想再有女同学经历和她同样的命运,也不想让这个衣冠禽兽逍遥法外。本来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同学和老师间的流言蜚语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生理知识匮乏的她竟然怀孕了都不知道,直到凸起的腹部中那轻缓的震动开始时,她才彻底地绝望了。学校知道了消息很快找到了她,跟她大谈她所做出的错误示范,会在同学中产生多大的影响,她看得很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把她看做一个罪人,她在他们眼中是那么的脏,如果不除去她这个污点,学校也会被她的肮脏玷污了清誉。
郑月冷冷地答应了学校提出的要求,她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曾经她尊敬过的老师们,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就像走到了无底的深渊前,本已无路可走,却又被人一把推落。那一刻她才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无路可走了。
今天是星期天,无处可去的郑月不知不觉走到了德汇大厦,糊里糊涂地竟然坐到了楼顶。面对眼前广阔繁荣的城市,她竟然找不到哪里能够包容她千创百孔的心灵。她错了吗?错在哪里?
长久等待的人群掀起了一阵骚动,一声高过一声的埋怨此起彼伏,人们开始有些厌烦了,拥挤和燥热让他们失去了耐性。
“哎,干什么呐!到底跳不跳啊!”
“就是,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嘛,快点跳嘿!”
“时间就是金钱呐!你倒是跳啊!”
“妹子!要跳就跳啊!哥们儿支持你!”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跳啊,往前跳,莫回呀头!”
潮水般的笑闹声和起哄声冲上楼顶,郑月最后一丝自怜随着这呼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越积越多的人群像可怕的怪兽,它们疯狂地唱着不成调的死亡之歌,舞动着手爪怂恿她更快地结束生命。
是啊,活着,活着有什么意思?带着这个一生下来就注定背负不洁罪名的孩子,她能做什么?
“对不起。”郑月抚摸着肚子,轻轻摇了摇头。“这辈子我做不了你的妈妈了,不是我不想,是他们、他们,他们所有的人!这些没有同情心,没有感情的野兽!他们不是人!他们不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们要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
强烈的恨意代替了郑月心中的悲愤,她恨王学志,恨那些视她若瘟疫的老师,更恨眼前这些冷漠无情的人们!
蔚蓝色的天空中开放了一朵洁白的百合,它飞舞着动人的花瓣,悠然飘过生命中最后的一程。
“砰!”
人们很自然地分开一处空地,郑月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殷红的鲜血慢慢侵蚀了周边的地面,引来一阵惊呼。
“哎呀,怎么这么快呀,死了吗?”
“长什么样啊?别挤,让我看看。”
“还真跳啊,这下清扫的又有事干了。”
“哟,你看,还真是大肚子啊,啧啧。”
“长这么漂亮,可惜了哟。”
……
地上的尸体抽搐了几下,再也没有动弹,人们一窝蜂地围了上去,连迟来的警察都费了好大力才通过人群。
一切都结束了。
“哎哎哎,同志们,特大新闻!特大新闻啊!”王严刚一踏进办公室的门口,便扯着嗓子叫喊开来。
“哟,‘王大记者’又有什么新闻啊,不会是哪个倒霉鬼又让你给逮着了吧?”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碰巧了不是,我只是跟着看个热闹。”
“看着什么了,快说吧。”
王严得意地清了清喉咙,口沫横飞地进述起昨天早上的所见所闻,说到最后,故意顿了下,扫视了下几个同事瞪大的眼睛,这才缓缓开口。
“你们知不知道她摔到地上以后是怎么样的?”
几个人对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那血呀一点一点地从她身底下流出来,她躺在那不停地抽啊抽地,半张脸都露出骨头来了,哎呀,幸好你们没在现场呐,那个惨呐,就不用说了。”
“真没想到,这大学生还能出这事。哎,老杜,你那闺女不是正上大二呢嘛,可得叫她小心着点啊。”
“哼,瞎说!我闺女正派着呢!”老杜一撇嘴,气哼哼地道。
“就是,张扬,你那张破嘴快闭上吧啊。小心老杜气急了抡你两拳,让你吃不了啊,兜着走!哈哈哈……”
“切,说着说着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真是!”老杜皱了皱眉,拿着一打文件走出了办公室。
“唉,说实在的,那女的还真够可怜的,小小年纪,长得又漂亮,学人家跳什么楼啊,真是的,太可怜了呀。”
“得了,王严,你不会又要说她活该吧?积点口德吧啊,人死都死了,你还不放过,缺德不缺德啊。”
“刘梅,可别这么说呀,我这是就事论事。怎么啦,本来就是嘛,那她不勾引那教授,人家能那么对她?指不定是提了什么要求,结果人家没答应,一气之下她就把人给告了,这有什么准啊,现在是有了孩子了,学校要她退学她着急了,许是想做给人看,结果真掉下来了呢。”
“我说王叔,你别再瞎说了啊,这女孩已经够惨的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太不道德了。”门口进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看到王严眉飞色舞的样子,一脸的不快。
“咱们的研究生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呀。得得得,你们都是大善人,就我一小人成了吧,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王严悻悻地回到座位,不高兴地瞥了女孩一眼。
“小秦,你就让他说呗,当个乐子不就行了嘛。”
“刘姐,没事,你忙吧。这些不高兴的事,说它干嘛呀。”秦雨凡微微一笑,径自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几个人互看一眼,不再答话,只有王严嘴唇嚅动了几下,也埋头整理起文件来。
“咱老百姓呐……今儿……高兴!咱那老百姓……今儿高……兴……”
昏黄的街灯映照着一张醉意蒙胧的脸,一个喝得烂醉的中年男子步履蹒跚地走在高楼的露台上,他就像个杂技演员一般毫不畏惧,大声唱着不成调的歌,摇晃着肥胖的身躯。
“哎!干什么呢嘿!多危险呐!”
路人的话音未落,巨大的身形已经从空中飞了下来,落在离他不远处的空地。
“妈呀!救命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划破了深沉的夜空,街灯下的尸体静静地趴着,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染红了他颈上的黄色丝巾。
“哎,号外号外!女鬼索命,河滨路又添新冤魂啊!号外!”张扬刚走进办公室就举着手中的报纸喊开了,瞄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王严,快步走到他身边。“哎,王哥,这回你不会又是目击者吧?第十三起了啊,前无古人呐,这才叫爆炸性呢。”
“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又不是公安局的,还能天天跟着拿第一手资料啊。”王严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唉,可惜呀,没有新闻听喽。”张扬耸耸肩,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顺手把报纸放在了王严的桌子上。
“啊……”王严无意间撇了眼报纸,差点把魂都吓掉了,报纸上登的照片太熟悉了,那张遗像,竟然是他!“啊!啊!啊……”
“王哥?王哥!你怎么了?啊?王哥!”张扬听到声响,一抬头就看到了王严后着胸口大张着嘴,一脸惊恐地蹲在椅子后。
“报……报纸……”王严颤抖着转过头,脸色苍白得可怕。“报纸……”
“报纸?报纸怎么了?”张扬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王严桌旁,扶住他几乎要跌倒的身体。
“报纸上面……”王严勉强着站了起来,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恐惧地盯着桌上的那份晨报。
“怎么了?我看过了,没什么呀。”张扬拍了拍王严的肩膀,走到桌旁将报纸展开来。“这怎么了什么也没有啊,就是几则新闻而已。”
王严壮着胆子看了一眼,晨报上的照片并不是自己的,那不过是一张死者的照片。“哎哟妈呀,吓死我了。”
“我说王哥,就这就把你吓着啦?平常看你讲那些死人的事不是胆儿挺大的嘛,就这么一张死人照片,你至于吗?”张扬放下手中的晨报,无奈地看着王严。
“我刚才……算了,许是眼花了。对不起啊,小张。”王严松了口气,从张扬手中接过晨报。
“没事儿,你可别再吓我了,王哥,我胆儿可小啊。”张扬有些气恼地皱了皱眉,返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哈……哈哈,你小子,也有害怕的时候啊。”王严干笑两声,小心地拉过椅子,坐了上去。面对张扬的白眼,心中的恐惧反倒减少了几分。
怎么会这样呢?是自己眼花了吗?王严心有余悸地扫了眼桌上的晨报,悄悄地把它折了几折,丢进了废纸娄。
“哟,你们俩可够早的呀。”刘梅的嗓门大有女高音之势,她和老杜一同走进办公室,刚一放下包就跑到张扬和王严办公桌间的椅子上。
“怎么了?刘姐,这回轮到你“开书”啦?”张扬调侃了句,拉着椅子坐到刘梅身边。
“臭小子,别胡说八道,说正经事呢。”刘梅瞪了眼张扬,又看了看早已转过身面对她的王严,这才一脸神秘地开口。“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死了多少人?”
“报纸上刚说的十三个,我们早就知道了。刘姐,你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地,就是说这事啊。”张扬满脸失望地刚想转动椅子,却被刘梅下面的话吸引住了。
“我还没说完呢,这十三个人死得有什么古怪,你们在报纸上可看不到喽。”刘梅得意地看了二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们,他们全都是滨河路德汇大厦的员工!”
“啊?是不是啊?”张扬往后一缩,半信半疑地道。
“不过,有一点挺邪的,他们死的时候都戴了一条黄色的丝巾。不过,女的可以理解,可这男的就有点奇怪了,你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没事儿戴什么丝巾呐,听说市局正往下压这事呢,好多人都不知道呢。”
“哎,那刘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嗨,我的一个外甥在刑侦科,昨天他到我家来,听他说的。他还让我们离那地方远点,市里现在已经把这几起案子暂定为连环杀人案了,只不过在保密期,外人还没人知道呢。说不定啊,是个变态狂,你们可都要小心了。这不,我早上为了绕过滨河路,差点迟到了。”刘梅煞有介事地道。
“得,谢刘姐啦,我倒没什么。不过,王哥啊,你可要小心了,那可是你回家的必经之路啊。”张扬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笑道。
“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怎么啦,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什么呀。”王严嘴里说着,却心虚地转回身。张扬的话让他想起了刚才的晨报,这个……不可能是真的吧?
“不怕?哈哈哈,哎,刘姐我跟你说啊,王哥今儿早上干了件特有意思的事……”张扬把早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梅,时不时加上两个动作,两个人顿时笑作一团。
“哎哟,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老王啊,没想到你还挺有表演天赋的呐,就一张照片就把你吓成那样,真行,我算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刘梅边擦眼泪边笑道。
“嘁,有什么好笑的呀,瞧你们一个个那样儿,真是,我怎么了,不就是出了点小问题嘛,你们至于吗?”王严脸上挂不住了,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你那叫‘小问题’?王哥,你还真能整,小弟我也佩服到家了。哈哈哈,刘姐,你不知道,当时他那样儿,我跟你说,比周星驰还周星驰呢。”张扬边笑边夸张地扒住椅子的扶手,差点翻了过去。
“哼,懒得跟你们这帮俗人较真儿。”王严气哼哼地摔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走向门外。
“王叔?你怎么啦?”王严刚走到门口,气急败坏间险些撞到要进门的秦雨凡。
“哼。”
秦雨凡被王严弄得莫名其妙,不解地看了眼他气哼哼的背影,却无意间看到了他颈上的一抹淡黄。皱了皱眉,她有些困惑地抱着手中的文件袋走入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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