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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斌看着那斗笠底下的脸。大概已有五十岁。头发和胡须泛着霜白。仍是那种漠视一切的高贵眼神。
狄斌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
他曾经以为自己有一天会死在父亲手上。每一次严酷的虐打,回想起来时仿佛背项又生起火辣的痛楚。
而父亲打他的时候表情同样的冷漠……
于是狄斌就像小时候一样,拼命地想逃。
可是剑很长。他来不及退。
剑锋再次高举。
两条强而有力的手臂环绕狄斌的腰身,把他整个人抱起。是田阿火,他比狄斌高不了多少,力量和体重却远超于他。田阿火硬生生抱起狄斌奔逃回赌坊里。
握剑的男人迈步追前。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跨得比常人远。其余的蓑衣刺客布在他两侧和后方,专心地防御和反击杀过来的“大树堂”众人。他似乎对部下们有绝对的信心,视线紧紧盯住向内逃走的狄斌跟田阿火。
整队刺客虽然不足二十人,但阵势井然坚实。狄斌的部下拼命想把他们阻截下来,但面对胄甲与盾牌却徒劳无功。
狄斌已挣开了田阿火的环抱,却仍被田阿火牵住手臂继续往里面走。他回头看过去。镰首的攻击方法若是像猛烈的风暴,那么眼前这男人就像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厚重乌云。
铁剑把第三张赌桌绞碎。在那五尺锋锐下,赌厅内满地是桌椅的残破碎片。狄斌却不记得听见过任何声响。那破坏的过程像是静静地进行。
狄斌二人逃到了通向二楼的阶梯。田阿火正想踏上去,那木搭的阶梯却崩塌了。田阿火的脚要是迟一点点儿缩回,五根趾头都会给削去。
已经到了死角。狄斌背项贴着墙壁。那道砖墙很冷。
他低头。
看见手上的断刃。他至今还没有把它放开。
断刃只余两尺,跟葛元升的“杀草”同一长度。
——我不再是从前的白豆了……
狄斌的神情变了。刚才的恐惧消失无踪。断刃斜斜指向握剑男人的喉颈。
他感觉葛老三再次活在自己体内。
他眼中已看不见那五尺剑锋,他只看见自己手上的两尺断刃和敌人的咽喉。
这就是葛元升的刀法。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他没有。他微笑。
“嗯……”那握剑的男人第一次开口,似乎喃喃说了一句,狄斌听不见。
然后铁剑垂下来。
他的部下也似乎有某种神秘感应般同时住手。“大树堂”的人受那奇怪的气氛感染也停止了攻击,但仍然严密包围着这十几个敌人。
刚才提盾挡下田阿火肘击的那名刺客,把剑鞘恭敬地交回主人的手上。寒光隐没。
男人恢复了垂手横握长剑的姿势。他回顾自己的部下,然后又瞧着狄斌。
“即使我杀了你……”男人的声音带点沙哑,语气不卑不亢。“我也难免要受重伤。”
狄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问话,却也点点头。
“要是我受了伤,我的人恐怕无法全身而退。我跟你并没有私仇。可是这些人跟我却比血亲还要密。”
“请。”狄斌伸出左手。右手却仍紧握断刃不放。“我们不会追。”
男人略一点头,不知道算不算是道谢。
蓑衣刺客们慢慢地往后撤退,行动整齐而紧密,途中仍不忘互相掩护。
“大树堂”的人恨恨地咬着牙。可是六爷既已承诺,他们没有一个敢再动手。
刺客退出了赌坊大门,把几个受伤的同伴扶起,然后接连跨上马背。其中一个给砍断了一条臂胳,却连呻吟也没有一声。
那男人把长剑斜背在身后,领着骑队往平西石胡同的西口奔去,消失在依旧绵密的雨里。他们尤如一股突然刮来又远去无踪的暴风。
“留十人在这儿照顾受伤的兄弟,其余的统统跟我走!”狄斌的脸容并没有放松下来。他头发散乱,一身白衣染成一滩滩灰黑色,在雨里单手握着断刀,仰视天空的眼睛泛着愤怒与焦急。
于润生中箭后生死未知。
还有快要临盆的李兰。
还有文弱的齐楚。
还有镰首——狄斌知道自己在这儿遇袭的同时,必定也有人去“招呼”五哥……
这几年里,狄斌第一次有无助的感觉。
天空很灰暗。
阵痛变得更强烈。
李兰咬得嘴唇流血,豆大的汗珠凝在额头上,她没有呼叫。于润生随时会回来,她不要让他听见而担心。
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只是孩子提早来了。这小家伙急不及待要见爹爹。已经派了三个护卫的部下出去找大夫和稳婆回来。很快便会回来。
三个人还没有回来。
于润生也没有回来。
李兰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了——现在这座大宅没有人能够出去,也没有人能够进来。
痛楚快要教她昏迷。
赤裸的齐楚紧紧拥抱着赤裸的宁小语。他把温暖的被褥蒙过头,不想去看外面的情景,不想去听外面的声音。
宁小语娇巧的身体却像蛇般脱出他的怀抱。她瞧向客栈房间的门。透过门的糊纸她看见几个站立的人影。她想象着,何时那糊纸会染成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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