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小张各色,可是小璇却没有这种感觉,小张对她一贯很友好,见了她就要叭叭地说上一会儿,就像关了一天的猫咪见了主人似的叫个不停。
时间久了,小璇都有些打怵到守卫室了,让一走一过的人看见她和小张闲聊多不好啊。不过此刻,小璇倒是希望小张再多说一些的,管他说什么呢,总比一个人讪讪地走回去好啊。可是,小张却偏偏不说了。
小璇愣愣地听了一会儿小张微微的鼾声,只好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82)
整天围着胖孙子转的孙月君如同被小夹板套上,一刻也动弹不得,连给小璇打个电话也成了稀奇的事情。
这天一早,小璇刚坐到办公椅上,姨妈就来电话了。
“去去,别动,奶奶有事要和姑姑说。”小璇拿起电话,就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唠叨,她还以为是谁把电话打错了呢。
“大宝听话啊!”孙月君一边应付着直抢电话的胖孙子,一边急忙对着话筒跟小璇说话,“璇啊,你猜昨晚谁来了?”
“谁啊?”小璇问。
“哎呀,别抓了,别抓了。”本来孙月君是想吊吊小璇的胃口的,可是孙子的骚扰实在是太难耐了,她只好开门见山地说,“老郝家的大小子啊!”
“啊?”小璇的心咯噔一下,一提郝勇敢,心就要咯噔一下,这已经是小璇多年的习惯了。
“你嫂子带小宝出去玩,一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影,黑咕隆咚的,给你嫂子吓得‘妈呀’一声……”电话里,传来宝宝很不满意的哼唧,孙月君连忙说,“行了,见面再说吧,这孩子忒闹了。”
郝勇敢是在黄昏时分走进那座老楼的。
他只是办事路过,一开始他是没想怎么样的。可是,当他走进去,楼道里那股未曾有丝毫改变的古旧的霉味扑面而来的时候,他就再也挪动不了脚步了。他长久地站在缓步台上立着的那口大水缸边,那个大水缸是周小坡家的,年年用来渍酸菜。郝勇敢摸了摸水缸上面那块熟悉的大石头,心头竟热热的。
就在郝勇敢呆立在以往自己家的门前,想不好是进是退的时候,他听见对面的那家传来了说话声。
郝勇敢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孙月君的说话声。
“灵灵,快带孩子出去凉快凉快吧!“郝勇敢听见他的孙阿姨说。
灵灵是谁?郝勇敢思索着。
灵灵抱着儿子出来了,他们都把对方吓了一跳。灵灵的大叫引出了孙月君,孙月君一眼就认出了郝勇敢。
郝勇敢走遍了孙月君家中的每个角落,像一只走失的小狗寻觅着家的气息。在厕所里,郝勇敢指着挂在墙上的那个手纸筐说:“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这个东西,还动过好多次把它偷回家的念头呢。”
孙月君笑了笑,没说话。
那个小筐是周小坡的父亲送给儿子玩的,用细铁丝揻成,十分精巧,不只是郝勇敢,赵小璇也非常喜欢,时常惦记着据为己有。只可惜孙月君就是不让小坡把它摆在桌上,而是让它孤零零地吊在厕所的墙角,满载着一堆卫生纸。
郝勇敢曾从这个小筐里偷走了被赵小璇叠成长条形的月经纸。按照月经纸的折痕,郝勇敢翻来覆去地打开又折上,折上又打开……他还学着女人的样子把月经纸垫在裤裆里,尽管只有一会儿,那难捱的滋味至今还能忆起。
那个时候,郝勇敢是不会由此想到女人的不易的。他鬼鬼祟祟地把月经纸在枕头下压了三天,对月经纸的使用者赵小璇尽情地想像了三天。三天之后,郝勇敢就吃不消了,他觉得身体鼓胀得难受,那种难受只靠想像是解决不了的,于是——他最终下定了实践的决心。
十几年后,小筐依旧可怜巴巴地吊在墙角,无声的,无辜的,郝勇敢却罪人似的低下了头。
孙月君和郝勇敢聊啊,聊啊,一直聊到周小坡回来。
郝勇敢耐心地陪着孙月君聊,为的就是把周小坡等回来。
“看着孙阿姨那张苍老的脸和头上的白发,我忽然就特别地想念小坡,果然,我们一见面就握住了对方的手,好半天也没撒开。”——后来,在那个名字叫做“卡萨布兰卡”的咖啡屋中,郝勇敢对红着脸坐在他对面的赵小璇说。
第四部分
(八)
(83)
郝勇敢离开之后,周小坡几乎一夜没睡。郝勇敢的到来像是把平日不善言语的周小坡的话匣子打开了,他先是和母亲唠了好多以前从来也没有交流过的一些想法,包括他和灵灵对父亲的敬意,包括规劝母亲和父亲复婚……然后,在哈欠连天的孙月君回到孙子身边睡觉之后,又缠着妻子田灵灵聊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别看田灵灵在外人面前不管不顾快人快语,可是一到了丈夫的怀里立刻就会小鸟依人柔情似水。
灵灵对小坡说:“灵灵是一块夜光石,小坡就是漆黑的夜。”
夫妻之间的感情跟盖楼房差不多,地基打好了,楼房才能结实。当初,两个人在读过的文学作品里悟出了很多人生道理,不知不觉的,他们的恋爱就受了那些理论的指导,逐渐经典起来。在周小坡和田灵灵之间,没有讲不通的道理,无论哪一方出现了胡搅蛮缠的情绪化,都能被另一方给予及时的理解。
时间长了,两人的感情模式基本固定下来:田灵灵一心追随周小坡,周小坡处处依赖田灵灵。
一开始,我们就把透明的自己给了对方——田灵灵曾对赵小璇说过她和周小坡水乳交融的秘诀。
但是,究竟怎么个“透明”,田灵灵没对小璇说。不是她不愿说,而是……
几年前,在植物园的樱花树下,田灵灵和周小坡曾经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回顾自己,解剖自己,把认识对方之前的那段生命履历毫无保留地交予了彼此。他们轮番倾诉着,互相慰藉着,当新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俩都觉得自己蜕成了破茧而出的蝴蝶,在温柔的阳光下扇动着如纱的翅膀。
“我们俩是不能背负着厚重的壳比翼齐飞的。”田灵灵亲吻着周小坡的脸颊,“现在好了,我们轻松了。”
他们深深地亲吻,紧紧地拥抱,体会着即将相依为命一辈子的幸福感。又不时羞涩地笑笑,说上一句:“我们,可真傻。”
是田灵灵先开始“坦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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