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星期三起就没有取邮件,但有人,可能是寇子,把它们取进来放在厨房的岛状流理枱上。他一定检查过邮件,看看有没有值得调查的可疑信件。她翻阅一遍,只看到寻常的帐单、型录和杂志。如果有任何非比寻常的东西,它们已经被警方拿走了。
她把邮件留在流里枱上,上楼前往她的住处。所有的东西都有点不对劲,全部不在原位上。这里显然被彻底搜查过,她或许该庆幸一切都还算整齐,至少抽屉里的东西没有被扔在地板上。她扶正书架上的书本,把杂志堆叠整齐,将盆栽放回原位,调整花瓶和画的位置。
在卧室里,她的床被剥了皮。她把扔在一旁的被单拿进浴室、放入洗衣篮里,顺便把浴室里的东西归位。她无法使生活恢复原状,但可以重建身边的环境。
她回到卧室重新铺床,然后打开衣橱把衣服按她喜欢的顺序重新挂好,把鞋子全部拿出来重新配对,再放进去摆整齐。
她真的很讨厌她的内衣抽屉被人翻过,那个人说不定是寇子。他看来像是那种喜欢翻女生内衣的男生,她可以想像出他拿起一条黑色蕾丝内裤──
她感到一股热流窜过全身。想到他翻她的内衣不但没有使她生气,反而令她兴奋时,她就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
也许她该不顾一切地孤注一掷。她从来没有认真经营过男女关系,但寇子也许是她可以真心去爱的人。虽然他还没有从离婚的感情创伤中完全复原,但她说不定运气好,能够在种种不利的条件下获胜。
真正的问题是,她有没有胆量毫无保留地付出?她总是以“计划”作为不谈恋爱的理由;那个理由是真实的,因为她真的想执行“计划”。但另一个理由是,爱一个人意味着放弃一部分的自制,而她总是把自制看得比约会对象更宝贵。
如果和寇子谈恋爱,她到最后或许能离他而去,但绝不会带着完整的一颗心离去。如果让他靠近,她猜她能够像不曾爱过任何人那样爱他。
不管怎么决定都有极大的风险。她可以冒险爱他又失去他,也可以冒险因害怕而错过今生的真爱。
无论在哪方面,莎兰都不喜欢自认懦弱。
☆
翌日上午,寇子让一张模糊的相片从一个大信封里滑到早餐桌上。相片经过处理放大后仍完全不能令人满意,但这是他仅有的线索。
“认不认得这个男人?”寇子问。
莎兰注视相片,然后坚定地摇头。蓝道、蓓若和荣恩都围在旁边注视。
“看不到他的脸,很难说。”蓝道说。“但不觉得眼熟。怎么了?”
“令尊接的最后一通电话,是他从拱廊购物中心的公用电话打去的。”
蓓若像被螫到似地弹开。“你是说他可能是凶手?”
“我不能作那个假设。”寇子说。“我很想,但不能。但令尊说不定有和这个人谈到他在等一个访客,或其他有助破案的小事。我很想跟这个家伙谈一谈。”
他们都再度凝视相片,好像全神贯注可以勾起脑海里的模糊记忆。相片里的男人很整洁,穿着一套浅色西装,整齐的浅色头发可能是金色或灰色。他的头转向另一侧,所以摄影机只拍到左脸的下颚和颧骨。除非和他很熟,否则不可能从这张相片里认出他。
莎兰把一杯咖啡递给寇子,转头再看相片一眼。“他穿着西装。”她说。“上星期三的天气很热。”
蓝道和荣恩都抬起头。“热到不适合穿上装,”荣恩说。“除非是穿去上班。”
蓓若一脸困惑。“那又怎样?”
“所以他是白领阶级,”寇子解释。“专业人士。”
她叹口气。“爸爸的朋友都是白领阶级的专业人士。”
“而且都退休了。”莎兰插嘴。“那个人没有退休。”
“从相片里也可以看出他比爸爸年轻,不然就是他做过拉皮手术。”蓓若指着紧实的下颚轮廓。
“仔细想一想,”寇子说。“比令尊年轻,最多五十出头,专业人士,头发可能是灰色或开始花白的金色,身材保养得很好,外表整齐干净,身高在一百八左右。有没有想到什么人?”
他们都遗憾地摇头。
“如果想到什么,通知我。”寇子把相片装回信封里。“别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好朋友,往他的点头之交里去想。”
“莎兰在那方面会比我们有用。”荣恩说。“我们几个多年前就不住在这个地区了,所以不认识他新近结识的任何人。”他苦笑一下。“我所谓的新近指的至少是最近十年。”
“比十年更长。”蓓若叹息道。“迪维和我在晓修出生前就搬去达拉斯,他今年都十九岁了。所以该说是二十年。我们恐怕帮不上忙,警探。莎兰是你唯一的希望。”
所有人都望向莎兰,她摇摇头。“他认识的人非常多。他总是在跟人点头打招呼,然后告诉我,他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但还是行礼如仪。除了他那群死党之外,他没有真正谈起过其他人。”
“如此说来,除非这个家伙再打电话来,否则他就成了死胡同。”寇子说。
“恐怕是,至少就我而言。邻居之中说不定有人认得他,或者你可以试试法官的死党。他们情谊深厚,几乎无话不谈。”
“我会去问问看。”他望向其他人。“我必须回去工作,但这会儿有什么是我能为你们做的吗?”
蓓若露出悲伤的笑容。“我们只是在挑选想要留作纪念的相片和私人物品。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和所给的忠告。我知道你会竭尽所能找出杀害爸爸的凶手。”
“是的,夫人。”寇子望向莎兰。“席小姐,可以送我出去吗?”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暖和,但还是有点冷,所以莎兰在出门时随手抓了件外套。灿烂的阳光使她眯起眼睛,用手遮阳。
“什么事,寇警探?”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单独相处一会儿。你目前有什么打算?他们要卖房子,对不对?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暂时留下。他们都得在下午离开,所以卖房子前的准备工作都交给我来处理。”
“你要留下?继续住在这里?”
“人在现场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比较好。”
“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令你苦恼吗?”
“法官死了令我苦恼。进入书房令我苦恼,因为我老是在那里看到他的尸体、闻到那股气味。但独自一人不会令我苦恼,我认为凶手是冲着他来的,虽然我想不透为什么,所以我不会有危险。”看到他脸上闪过的一抹表情使她停顿。“难道不是吗?你是不是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没有,没有,我认为你不会有危险。只不过你的胆量比大部分人都大。我认识的许多男人就不会愿意独自住在这里。”
“所以谁说男人比女人有胆量?”
她的挑衅语气使他咧嘴而笑。“没人那么说。男人只不过是经常为了面子而做傻事。现在我承认我们都是笨蛋了,你愿不愿意今晚和我一起吃饭?”
“什么?和一个笨蛋出去?”
“想想其中的娱乐价值。”
“说得好。”她对他微笑。“那么,好吧。几点,要去哪里?”
“六点半,气氛轻松的地方,如果你不反对。”
“气氛轻松很好。”
他在上车时,朝她眨眨眼。“六点半见。”
她走回屋里时,感觉心情轻松多了。她仍然为法官的死而悲伤,但日子总得过下去。陈腔滥调最糟糕的一点就是,它们往往是对的。哀痛和抑郁减轻,她已经在往前看了。她有杂务要完成、有事情要处理、有工作要找。
但近在眼前的是,她和寇子有个约会。
第九章
“你绝对猜不到邮差今天送来什么。”当晚她在替寇子开门时说。
他紧张起来。“另一份礼物吗?”
“几乎更不好的东西。”她咕哝。“两封工作邀请信。”
他皱起眉头。“那样怎么会叫不好?”
“信封上盖的是星期六的邮戳。这些人一定是在听说法官的事之后立刻动笔写信。”
“那样怎么会叫不好?”
她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兀鹰。就像在报上看到讣闻之后打电话给未亡人,约在葬礼结束时见面。”
“我倒觉得他们很聪明。这就叫打铁趁热,捷足先登。”
“太迟了。上上星期在电视访问播出后,我就已经收到一封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换成我,我也会采取相同的作法。”他说。“我见到你,想要得到你,于是采取行动,同时设法挤掉有相同想法的其他人。”
她在穿外套时,哼了一声说:“好烂的类比,寇子。你见到了人就跑。”
“我鼓足勇气回来难道没有加分吗?”
“没有。我不搞加分扣分那套。”
“那么我猜我只有以力服人了。”他揪住她的外套前襟把她拉向自己。莎兰抬头迎向他的吻,直到两人唇瓣相触,她才明白她有多么渴望再度被他拥抱。他们的舌头探索交缠。他不急,她也不赶。
他抬头呢喃:“服不服?”
“不服。再来。”
他露出微笑,把额头靠在她的额头上。“我不想越界。告诉我,我该遵守的基本规则。如果我粗鲁失控,到怎样的地步你会打我的耳光?诀窍是在快到那个地步前停止。”
她耸起眉毛。“我不打耳光,我踢屁股。”
“哇!这个听来刺激。脱不脱裤子?”
她把脸埋在他的外套里窃笑着说:“我早该猜到你是个变态。”
“哪个男孩不爱玩?”他温暖的大手不安分地抚摸着她的背,表明他不喜欢克制自己,但还是那样做。“再不走,我的屁股就要被踢了。我向来不擅长适可而止。”
事实正好相反,他追求她的方法非常高明。他表明深受她的吸引,但没有在互相了解的初期就太热情猴急。他的幽默感令她深深着迷,深到她不愿让他知道。如果他得寸进尺,她很可能会跟他上床。她非常欣赏他的自制,因为她猜测他很清楚她有多么着迷。寇子是个精明、能干的家伙。
“有没有哪份工作机会令你感兴趣?”他在替她开车门时间。
“没有,他们都希望我立刻上班,但那是不可能的。我至少还得在这里待一个月,直到房子卖掉。”
“你认为他们不会把职位空着等你吗?这一带毕竟没有多少总管。”
她耸耸肩。“也许会,也许不会。我认为他们要我完全是因为所谓的名声因素,我不喜欢那样。”
“你受过保镳训练,会不会只考虑有那个需要的总管工作?”
“有,当然好,因为薪水高出很多。”她嘲讽道。“但还有许多事要列入考虑。例如,我有多喜欢那家人、有没有保镳总管的空缺、工作地点在哪里等等。”
“你不喜欢某些州吗?”
“那倒不是。我是军人子女,任何地方都住得惯。但我的父母和姊姊都住在佛州,我喜欢探亲方便。”
“你和家人很亲吗?”
“我们常通电话。虽然一年只团聚三、四次,但我会说我们很亲。即使我的两个军人哥哥被派到世界各地,我们还是会设法打电话问候。你呢?”
“我家世居本区,所以我有许多亲戚散居在阿拉巴马州中部各地。我的姊姊蒂蒂住在赤颈地,也就是外人口中的湾岸。她比我大两岁。对了,我今年三十六岁。我的弟弟萨安住在蒙哥马利。他们两个一共使我当了五次舅舅和伯伯。”
“你没有孩子吗?”
“幸好没有,否则离婚会毁了孩子一生。我的家人一直认为没有孩子是我偷懒,但现在他们也庆幸我没有孩子。”
“你的父母呢?”
“他们也认为我偷懒。”
她往他的手臂打了一拳。“贫嘴。”
他咧嘴而笑,然后眉头微皱地揉揉手臂。“哎哟,你出拳真猛。”
“我根本没有用力,不中用的家伙。”是啊!他的手臂结实到可以使她的指节受伤。“你的父母?”她追问。
“他们住在肯塔基州。他们有搬去那里的理由,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肯塔基有什么不好?”
“那里会下雪。”
“下雪有什么不好?”
“要知道,我当过巡逻警察。你有没有见过这里下雪时出的事?”
她开始发笑,因为三公分的积雪确实也能够造成交通大乱。南方人不习惯下雪,下雪造成的意外事故频传令巡逻警察一个头两个大。
她突然注意到他们往南驶出山溪镇。“我们要去哪里?”
“你觉得高中棒球赛怎样?”
她停顿一下。“那是不需要回答的修辞性疑问句,还是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的一个亲戚今晚有比赛,而且是连赛。我们会错过第一场,但等我们填饱肚子进场时,应该可以赶上第二场开打。裘裘是游击手。”
裘裘显然就是那个亲戚。“我喜欢棒球,但这件外套不够厚,没办法让我在寒风里坐上几个小时。”
“后座有一条厚厚的羊毛毯。我们可以包着大毛毯窝在看台上,没有人会知道我是不是不时偷摸你。”
“我会知道。”
“天啊!但愿如此,否则我不是失去了魅力,就是失去了准头。”
也许公共场所是和他在一起最安全的地方。“好吧,我答应。”她说。“如果你想赶上第一场的后面几局,我们甚至可以买热狗进去吃。”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他开心地说。
在冷飕飕的夜晚坐在冷冰冰的露天看台上,被吼叫、大笑、闲聊的父母、手足、几个老师和成群的学生包围着,竟然比她记忆中还要好玩。首先,寇子的十来个亲戚全都是疯子,她不禁猜想幽默感是不是他们的家族特征。其次,和他倚偎在毛毯下不仅是好玩而已。
大毛毯就像他说的一样又厚又暖。他们还没坐下,他就用毛毯把两人包裹起来,所以她连腿都没有被冻到。虽然四月的夜晚冷到呼吸起雾,但毛毯和他的体温使她整个人暖烘烘的。他紧贴着她左侧的身体,一直用右臂搂着她,只有在觉得不得不跳起来辱骂原来也是亲戚的主审裁判时,才放开她。
他甚至偷摸了她几次。抚触很轻,只是用拇指擦过她的右乳侧面,但她知道他是故意的。第一次发生时,她恶狠狠地瞪向他,却见他一脸无辜地在看球赛,只有嘴角微微往上扬。她展开报复,左手沿着他的大腿慢慢往上移动,停在要害的正下方。他全身紧绷,微笑从嘴角消失,虽然两眼仍然直视球场,但失焦的眼神告诉她,他根本不知道球赛进行到哪里了。
在公共场所做这种事让她觉得自己很顽皮,即使他们被毛毯裹得像木乃伊一样。她想要直捣黄龙,令他大翻白眼。她想要转身让他的手完全覆盖住她的ru房。
她不必转身。没有她的协助,他一样做到了。
感觉到他掌心的温暖压力和拇指轻掠过她的乳头时,她不禁倒抽了口气。尽管隔着胸罩
、衬衫和外套,她的乳头还是硬挺起来,整个下半身跟着起了反应。
“你还好吗?”他问,语气轻松得像在问她冷不冷。
她真的很想一把抓住他,但她不是那种第一次约会就紧握男人命根子的女人。于是她把右手伸进他的衬衫里用力拉扯他的胸毛,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觉得有点热,”她用同样轻松的语气回答。“也许我们可以松开毛毯了。”
“好主意。”他说,这会儿听来有点透不过气。
于是他们把毛毯抖到腰际,靠热咖啡看完接下来的比赛。
由于第二天必须上班,所以他在球赛结束后直接送她回家。在门口吻别时,她聪明地抓住他的双手。他在抬起头时,咧嘴而笑。“自从高中毕业后,我就没有在接吻时,被女生抓着双手。”
“自从高中毕业后,我就没有在看球赛时,被男生上下其手。”
“很好玩,对不对?”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对,很好玩。”
“你明天晚上要做什么?这个星期的每天晚上呢?”
“你要每天晚上约我出去?”
“我必须消耗你的战力,否则我要怎样上二垒而不被触杀出局?我都计划好了:明天晚上去打保龄球──”
“保龄球?”
“宇宙保龄球。很炫的。”
她没有费神问宇宙保龄球是什么。“星期三呢?”
“看电影。”
“星期四呢?”
“听音乐会。”
从荒谬到崇高。她惊异地摇摇头;至少她不会感到沈闷、无聊。“星期五呢?”
“希望那时我们已经进展到翻云覆雨的阶段了。”
她放声大笑,他靠在门框上微笑。“一言为定?”他问。
“直到星期五。”
“再看看吧!”他说,一路吹着口哨走回他的小货车。
他真是诡计多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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