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往前两步,距离起居室门口大概只剩三步。她强迫自己走完那三步,就像初次尝试高空弹跳的人,终于鼓足勇气从高塔一跃而下。那股气味油油地黏在她的喉咙和舌头使她再度干呕。她用手捂住口鼻,探头往起居室里望。
桑尼四肢伸开,半坐半卧在地板上,头和肩膀被沉重的茶几支撑着。他的头歪成不自然的角度,好像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躺平。伤口……
她没有找寻美琳。就像上次一样,她颤抖着慢慢往后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她很吃惊自己竟发出那种声音。它们听来那么软弱,但她很坚强,她一向都很坚强。
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坚强,她想要尖叫着跑出屋子,找个安全幽暗的地方躲起来,直到这场噩梦过去。
她想要……她想要寇子。对,只要有他在,她就不会觉得如此惊慌无助。她必须打电话给寇子。
她沿着走廊继续往后退,像上次一样,发现自己站在厨房里。她越抖越厉害,知道自己濒临歇斯底里边缘。
不,她不能崩溃,千万不能。她有事情要做,有那通重要的电话要打。
不能打给寇子,不能先打给他。第一通电话应该打给九一一,她必须把事情作对。也许美琳还活着,如果先打给九一一,也许医护人员可以及时赶来救她。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没办法接到正确的数字键。她切断电话再试一次,按键还是不肯合作。她哭泣咒骂,拿电话猛敲流理枱。“听话!可恶,你给我听话!”
电话在她手里破裂,塑胶碎片飞散出去。她把电话残骸砸到墙壁上。她需要另一支电话,她需要……另一支……该死的……电话。
她努力思考。屋里到处都有电话,但究竟在哪里?她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不够久,电话的位置还没有成为不经思索的知识,尤其是脑海一片混乱的现在。
她不能四处搜寻,唯恐找到的是美琳。
她无法想像那个活力充沛、善良爱笑的女人现在躺在某处的一摊血泊中。专心。电话。
她住的小屋。她知道小屋里的电话在什么地方。
她努力用跑的,但两腿发软而脚步蹒跚,一个踉跄就单膝跪倒在庭院的铺路石上。她没有注意到任何疼痛,而是跳起来继续蹒跚地跑向小屋大门。
一进门的客厅里就有一支电话。她一抓起电话,手指就准备往按键戳,但及时停下来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镇定了一点。她必须控制住自己。如果让自己崩溃,那么她对任何人都没有用处。
她的手还在发抖,但设法按下了九一一,然后等待电话接通。
☆
寇子无法相信,他实在无法相信。起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那是恶作剧或地址有错误。山溪镇发生一件命案已经够不寻常了,但在第一件命案的短短几个星期后,又发生一件双尸命案?而且报案的人竟然和第一件命案相同?太难以置信了。
恐惧使他的胃纠成冰冷的死结,那种恐惧和莎兰的安全无关──是她报的警,所以她应该没事──只和身为警察有关。他是个能干的警察,有经验、有意愿,能够冷静客观地分析事实。直觉告诉他这种巧合太过牵强。
当他抵达蓝家时,屋外一片混乱。警车、没有标记的警用车、救护车和救火车塞满车道和街道,但它们至少是应该出现的。看热闹的人、新闻转播车和媒体记者形成的人群使交通堵塞,头顶上甚至有架直升机在盘旋。
他把警徽别在腰带上,穿过围观的人群,钻过黄色封锁线,问他遇到的第一个制服警员:“有没有看到副局长?”
“在里面。”
“谢谢。”
莎兰在屋内某处,或在游泳池后面的那栋小屋里。但他没有去找她;他必须先去见副局长。
屋子像一座大迷宫,好像建筑师既有精神分裂,又有智能障碍。他终于找到副局长站在一处走廊上往一个房间里瞧,但没有走进房间,而且小心避免碰到任何东西。那个房间想必就是犯罪现场,或是犯罪现场之一。
“我必须和你谈一谈。”他对副局长说,用下巴指向旁边。
“惨不忍睹。”副局长低声咕哝,仍然凝视着房间内。虽然是一大早,但他已是一脸倦容。“什么事?”
“你也许会想叫我别碰这件案子。利益冲突。我和席莎兰有私交。”
“那个总管?”魏副局长厉声问。“私交,怎么说?你们约过几次会吗?”
“我们可以说是住在一起。”那是夸大的说法,但没有夸大得太离谱。
“我还以为她住在后面那栋小屋。”
“那是她上班时的住处,她休假时都住在我家。”
“该死!”副局长用手指扒过头顶的稀疏短发。“多久了?”
“从她不再被列为罗法官命案的嫌犯开始。”
“该死!我必须告诉你,医生,我对这件事有股不祥的预感。也许那件案子我们太快排除她的嫌疑。这种机率有多大?”他激动地低声问。“这里好几年没有发生凶杀案;等她来到镇上,凡是雇用她的人都被一枪射穿脑袋,手法干净俐落。第一个雇主留下十万美元给她,现在又有一枚价值二十五万美元的大钻戒不见了,而且这还是她在指认女主人的尸体时,注意到的。巧合个鬼!像这样的巧合不会发生。我的直觉说情况对你的女朋友很不利。”
“对。”寇子阴郁地说。“我知道。”
第十四章
魏副局长左右为难。他需要手下的每个警探,又不想让利益冲突危害到这件案子。冲突只有在寇子让感情妨碍职责时才会发生。他认为寇子不会因私害公;他认为他绝对办得了这件案子,寇子自己也知道。虽然不会好受,但他办得到,不过最好还是派他办别的案子。
寇子知道那样做最好,但他依旧很不爽。不是因为副局长作出那个决定,而是因为竟然有作那个决定的必要。寇子认为自己不该这么糊涂、不该有所疏漏。如果人都是莎兰杀的,或是她指使别人杀的,那么他没有依循原始想法的错误害得又有两个人丧生。
如果莎兰是清白的──这个可能性越看越渺茫──那么事情非常不对劲。项炼那件事: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她,还是她送给自己以便在必要时转移嫌疑?
也许这件案子不归他负责,但他的脑筋仍然在动,仍在思索各种可能的情境。
他请求副局长准许他见她。于私,他想要确定她安然无恙;于公,他想要观察她的神情举止。肢体语言和生理反应会透露出许多秘密。
莎兰坐在小屋的客厅沙发上,一个医护人员在替她包扎右膝的伤口,一个巡逻警员站在门口监看。她的裤管磨破了,寇子可以看到她腿上的血迹。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怎么了?”他问,站在一段距离外观看。
“她在庭院里跌倒,膝盖受了伤。”医护人员据实说明。“明天会痛。”他告诉莎兰。
她心不在焉地点头。
“什么时候跌倒的?”寇子问她。“怎么会跌倒?”
“我没有跌倒。”莎兰的声音虚无缥缈,而且没有音调变化。她没有看他。“我摇晃了一下,一边膝盖着地。”
“什么时候?”他重复。
她比了一个模糊的手势。“在我找电话的时候。”
“为什么找电话?”据他所见,主屋里到处都有电话,包括厨房里那支破碎的。
“打电话报──”她往主屋比了一个模糊的手势。
“主屋里就有电话,为什么到这里来打?”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不……想看到她。”她停顿一下,目光首次与他接触。“但我还是看到她了。他们要我指认她,我还是看到她了。”
情绪震惊的征候非常明显,非常具有说服力。该死的!它们有可能是真的。她的肢体语言也与震惊一致:静坐如蜡像,只有被叫时才动;即使在动,动作也非常缓慢迟钝。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化妆出来的?她的瞳孔也有放大现象,但眼药水可以制造出那个效果。
他痛恨自己在想的事,但他不能让自己被蒙蔽。这件案子也许不归他负责,但那并不表示他的分析不能被采用。
另一个念头在他脑海浮现:她和他交往是为了转移嫌疑或监视罗法官命案的侦办进度?果真如此,那么她非常成功,因为罗法官命案的侦办毫无进展。
他想要继续讯问她,但知道最好就此打住,让被指派侦办此案的警探负责讯问。何况,他还有别的事要调查。
他向巡逻警员点个头后离开小屋,深吸一口温暖的新鲜空气。他找到魏副局长。“大概的死亡时间知道了吗?”
“验尸官还没有判定,但我看过尸体,僵硬得厉害。我估计死亡约有十二个小时了。”
该死!那段时间正好是他被电话叫走,她以突然嘴馋想吃香蕉船为理由去了超市,即使她在下午已经去过一趟了。她会冷酷到回蓝家枪杀两个人,然后在回他家的途中停下来买冰淇淋吗?还是她以买冰淇淋作为出去的借口?制造不在场证明,好让她能拿出超市的发票说她不可能去了蓝家。
这简直是罗法官命案的翻版。她没有目击者证明她在案发当时身在他处,但有购物地点的发票。
反之,她不可能知道他昨晚会被叫走,她不可能事先计划。难道她一直在等待机会,知道他终究会在晚上被叫走,等他离开后再采取行动?她不用急,她可以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毕竟她在等待时还有高薪可领;如果她的目标在那枚失踪的黄钻戒指,它哪儿也去不了。
她没有保留超市的发票,他清楚地记得她把塑胶袋和发票扔进了垃圾桶。如果她真是那么冷静、狡猾的杀手,又怎么会做出扔掉发票那样马虎的事?或者该说是那样精明的事,因为那样一来,她就可以说如果她认为她会需要不在场证明,她就不会扔掉发票。
天啊!他快要发疯了。无论从哪个角度切入,一个微小的改变就使最重要或最不重要的行动,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貌。
他回家翻厨房的垃圾桶。那两个塑胶袋就在最上层,只有早餐的果皮和空优格杯压在它们上面。他抽出塑胶袋,把它们拉平,往袋子里瞧。发票果然在里面,虽然绉巴巴,但丝毫没有被弄湿或弄脏。
他看看发票上的时间,八点五十七分,大约是他回到家的时间。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她到底去了哪里?
☆
侦讯室空间狭孝陈设简单、不具威胁性,天花板上的摄影机在做全程录影。
韩鲁提警探是个优秀的侦讯员。他身高一七五公分,有沙色的头发、满脸的雀斑和诱人招供的和蔼表情。非常不具威胁性、非常有同情心。无论寇子如何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显得不偏不倚,都没办法像鲁提那样不具威胁性。他太高大,就像鲁提曾经指出的:“你的目光总是像鲨鱼一样。”鲁提对女人特别在行,她们信任他那种好好先生的表情。
寇子和副局长及另外两位警探都在看监视器的录影。莎兰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发呆,好像在情绪上封闭了自己。寇子记得她在第一件命案后也是如此。也许是保护反应?使自己置身事外的方法?或是精湛的表演?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鲁提柔声问。
“寇子家。”
“寇警探?”
“对。”
“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和他共度周末。”
“整个周末?”
“星期六没有。星期六晚上有宴会,我必须工作。”
“你什么时候抵达寇警探家?星期六晚上的宴会之后。”
“四点吧?”她疑问地说。“我不记得确切的时间,很早,天亮之前。”
“为什么大清早去他家?”
“好让我们能在一起。”
谢天谢地,鲁提没有多问他们的关系。他继续确定时间顺序。“星期天你们整天都在一起?”
“对。”
“星期天你在寇警探家过夜?”
“对。”
“昨天呢?星期一。寇警探去上班后,你做了些什么事?”
“该死!鲁提一定自以为是律师。”郎诺南警探咕哝。“听听那些问题。”
鲁提一步一步问得异常详细。侦讯通常不会那么有条有理,好让嫌犯能畅所欲言。但莎兰没有喋喋不休,她只回答问题,而且回答大多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由于她没有主动提供消息,所以鲁提等于是逼她说。
“健身,买杂货。”
“就这样吗?”
“还去修指甲。”
“你在哪里健身?”
“地下室。”
“哪里的地下室?”
“寇子家。”
接下来的一问一答弄清楚她在何时何地修指甲,在何时何地买杂货。接下来做了什么?做晚餐。通心面。寇子到家时,已经做好了。然后他接到电话,不得不出门。他说他会去几个小时。
鲁提看看笔记。里面纪录有寇子接到那通电话的时间、他回到家的时间和冰淇淋发票上的结帐时间。如果她企图在时间上说谎,他会知道。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清理厨房,看电视。”
“就这样?”
“还去买冰淇淋。”
“那时是几点?”
“不知道。八点过后。”
“去哪里买?”
她告诉他超市的名字。
“什么时候离开超市?”
“不知道。”
“能不能估算一下你在超市待了多久?”
她耸耸肩。“十五分钟。”
“离开超市后,去了哪里?”
“回寇子家。”
“他在家吗?”
“在。他比他预料中早回家。”
“这时是几点?”
“不知道。我没有看时间。”
“从超市到寇警探家之间,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停过车?”
“没有。”
“你说你下午去过超市,那时为什么不买冰淇淋?”
“那时嘴不馋。”
“你突然嘴馋想吃冰淇淋?”
“对。”
“你经常对冰淇淋嘴馋吗?”
“一个月一次。”
鲁提一脸困惑。“为什么只有一个月一次?”
“月经来之前都会对冰淇淋嘴馋。”
“哇!”诺南对寇子耳语。“太多资料。”但寇子不想听月经的事。
鲁提看来也有点为难,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寇子面无表情地继续观看。侦讯涉及他的私生活已经够令人难堪了。她在想什么?那对褐色眼眸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见鬼的!他哪里会知道?一碰到女人,他就变得又瞎又蠢。尽管是警探,他还是戴了一年多的绿帽才发现莎侬有外遇。但被红杏出墙的妻子蒙在鼓里是一回事,被凶手耍得团团转则是另一回事。他和这个女人有亲密关系,和她同床共枕,和她一起欢笑。他曾以性命打赌她是他见过中最循规蹈矩的女人,种种情况却说她可能是冷血凶手,这种冲突使他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令人抓狂的是,所有的证据都是情况证据。巧合过分到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们没有半点具体证据可以证明她和两件凶杀案有关。
“我的老婆对巧克力嘴馋。”魏副局长说。“我总是知道她的月经什么时候要来,因为她会狂吃猛吞巧克力。”
“天啊!我们可不可以谈点别的?”诺南申吟着说。
鲁提已经问到她何时抵达蓝家。“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去主屋启动咖啡机。”
“有没有注意到任何异状?”
“警报器没有设定。我打开后门进入厨房时,它没有哔哔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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