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阅读_安琪拉的灰烬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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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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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修好它们,他说。

你什么也修不好,你是个废物!她说。

第二天,他拿着一个旧自行车轮胎回家,打发我去隔壁的汉农先生那儿,借来一个鞋楦子和一把锤子。他用妈妈那把锋利的刀子在轮胎上乱割一气,割出几块跟鞋底和鞋跟一样大小的胶皮。妈妈说他会毁了我们的鞋子,他还是用锤子不停地敲打起来,把胶皮钉在鞋子上。妈妈说:主啊,要是你不动这些鞋子的话,它们至少还可以穿到复活节,没准儿那时候我们就能从圣文森特保罗协会领到靴子了。可是他不住手,直到鞋底和鞋跟被几块胶皮包上才算完。鞋子的两边都多出一些胶皮,前后也耷拉着一些。他让我们穿上鞋子,还说我们的脚会又舒服又暖和。可我们都不想再穿鞋子了,因为轮胎胶皮凹凸不平,在意大利走路时总是磕磕绊绊的。他又打发我把鞋楦子和锤子还给汉农先生,汉农太太见了,说:主啊,你的鞋子怎么啦?她大笑起来,汉农先生则摇摇头,让我觉得好不羞辱。第二天,我不想去上学了,我假装生病,可爸爸把我们叫了起来,给我们吃了煎面包,喝了茶,说我们应该庆幸自己竟然还有鞋子穿,在利米国立学校,有的孩子大冷天还光着脚去上学呢。上学路上,学校的男孩们都讥笑我们,因为轮胎胶皮那么厚,让我们长高了好几英寸。那些男孩子问:上边的空气怎么样呀?班里有六七个光脚的孩子,他们什么也不说。我真不知道,是穿钉着轮胎胶皮,让你跌跌撞撞的鞋子好,还是光着脚走路好。要是你压根没有鞋子,会有光脚的孩子跟你站在一边;要是你有钉着轮胎胶皮的鞋子,那只有自己的弟弟跟你站在一起,只能孤军奋战。我在操场小棚子的长凳上坐下来,脱掉鞋子和袜子,走进班里,老师问我的鞋子哪儿去了,他知道我不属于班里的光脚族,让我去操场把鞋子拿回来重新穿上。随后,他冲全班的人说:这里有人嘲笑别人,有人讥笑别人的不幸。这个班里有谁自认为完美无缺吗?举起手来。

没有人举手。

这个班里有谁出身富家,把大把的钞票都花在鞋子上吗?举起手来。

没有人举手。

他说:班上有些孩子不得不想方设法修补鞋子,有些孩子根本就没有鞋子可穿,这不是他们的过错,也不是耻辱。我们的主就没有鞋子,他死的时候没穿鞋子。你们可曾看见被吊在十字架上的他穿着运动鞋吗?你们见过吗,男孩们?

没有,先生。

你们没有看见我们的主怎么样?

被吊在十字架上,还穿着运动鞋,先生。

那么,要是我听说这个班里有人嘲笑迈考特或者他弟弟的鞋子,棍子就会找上门来。什么会找上门来,男孩们?

棍子,先生。

棍子会蛰人的,男孩们。白腊树枝会在空中嗖嗖作响,会落在那些讥讽者的屁股上,落在那些嘲笑者的屁股上。它会落在什么地方,男孩们?

落在讥讽者的屁股上,先生。

还有呢?

嘲笑者的屁股上,先生。

那些男孩子不再招惹我们了,几个星期里,我们穿着钉着轮胎胶皮的鞋子,直到复活节。这时,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把靴子送给我们了。

每当我半夜起床往马桶里撒尿,就走到楼梯上朝下看,看看天使是不是在第七级楼梯上。有时我的确看见那里有光亮。要是家里人都睡着了,我就坐在楼梯上,说不定天使又会送来一个宝宝,或者单单是一次来访。我问妈妈,是不是天使送来一个宝宝后,便会把他们忘了。她说:当然不会,天使从来不会忘记这些宝宝,而且还要回来看看,确保这些宝宝是幸福的。

我可以问天使各种问题,我相信他会回答的,除非那是一个女天使。不过,我相信一个女天使也会回答问题的。我从没听说过她们不回答问题。

我在第七级楼梯上坐了很长时间,相信天使就在这里。我把所有不能告诉妈妈或爸爸的事情(害怕敲脑袋或是叫你出去一边玩去)都告诉他。我告诉他学校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老师用爱尔兰话冲我们发火时,我是多么惧怕他和他的棍子,我仍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我是从美国来的,其他的男孩子都是比我早一年开始学习爱尔兰语的。

我就这么待在第七级楼梯上,一直待到冷得受不了,或者爸爸起床叫我回去睡觉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告诉我天使和第七级楼梯的人,所以他应该知道我坐在这里的原因。可一天夜里,我告诉他我在这里等天使,他却说:啊,那么,弗兰西斯,你是一个梦想家喽。

我回到床上,听见他跟妈妈小声说: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正坐在楼梯上,和天使喋喋不休呢。

他笑了起来,妈妈也笑了起来。大人竟然笑话给他们送来新宝宝的天使,这真是不可思议。

复活节前夕,我们搬回楼下的爱尔兰。复活节要比圣诞节好,因为天气很暖和,墙壁也不湿漉漉的滴着水了,厨房里也不再是一片湖泊了。要是早点起床的话,我们还可以晒一会儿从厨房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晴朗的天气里,男人们坐在外面抽着香烟(要是他们有香烟的话),看着这个世界,看着我们玩。女人们抱着膀子站着聊天,她们不坐,她们要做的不过是照顾孩子,打扫卫生和做饭。男人们才需要椅子,他们每天早上要走去职业介绍所签领救济金,还要讨论世界问题,考虑一天其余的时间该怎么打发,这些弄得他们很疲倦。有些人到赌马场仔细研究,用一两个先令押上可靠的一宝。有些人则在卡内基图书馆看英国和爱尔兰的报纸。靠救济金过日子的人要紧跟时事,因为其他领救济金的男人都是时事专家,万一他们提到希特勒、墨索里尼或千百万中国人的可怕状况,你得作好应答的准备才行。一天结束后,领救济金的男人拿着马票或者报纸回家,优哉游哉地抽点烟,喝点茶,坐在椅子里考虑一下世界形势,他的老婆是不该有什么怨言的。

复活节要比圣诞节好,因为爸爸领我们去至圣救主会教堂,那里所有的牧师都穿着白袍,唱着歌。他们很高兴,因为我们的主在天堂。我问爸爸马槽里那个圣婴是不是死了,他说:没有,他死的时候是三十三岁。他在那儿呢,吊在十字架上。我不明白他怎么长得这么快,他被吊在那儿,戴着一顶荆棘编成的帽子,浑身是血。血从他的头上、手上、脚上和肚子上方的一个大洞里滴下来。

爸爸说等我长大就会明白了,他一直这么对我说,我也盼着长成像他那样的大人,好变得什么都明白了。早晨一觉醒来,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那一定很有意思。我希望自己能像教堂里所有的大人那样,该站就站,该跪就跪,该祷告就祷告,什么都能明白。

做弥撒时,人们走到圣坛前,牧师把什么东西放进他们的嘴里。他们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嘴巴动弹着。小马拉奇说他饿了,也想吃一些。爸爸说:嘘,这是圣餐,我们主身上的血和肉。

可是……爸爸。

嘘,这是个秘密。

再问下去是没有用的,要是你发问,他们就告诉你这是个秘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做个好孩子,问你母亲去,问你父亲去,看在耶稣的分上,让我安静一会儿,出去玩吧。

爸爸在利默里克的水泥厂找到他的第一份工作,妈妈非常开心。她用不着再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排队,为我和小马拉奇讨要衣服和靴子了。她说这不是乞讨,这是救济,爸爸却偏说这是乞讨,很丢人。妈妈说现在可以付清欠凯瑟琳。奥康纳小店的几英镑了,也可以偿还欠外婆的钱了。她对欠债深恶痛绝,尤其是欠自己母亲的债。

水泥厂在利默里克郊外好几英里的地方,也就是说,爸爸每天早晨六点钟就得出门。他毫不在乎,他过去经常徒步远行。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妈妈为他准备了一瓶茶、一份三明治和一个煮鸡蛋。她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让他上班走三英里,下班又走三英里。有一辆自行车就方便多了,但是得工作一年才能买得起自行车。

星期五是发薪水的日子,妈妈早早地起了床,打扫着屋里的卫生,哼唱着歌曲:

谁都明白我为何想要你的吻,

非要不可,这就是原因……

屋里没有多少需要打扫的。她清扫了厨房和楼上意大利的地板,洗了洗当茶杯用的果酱瓶。她说要是爸爸工作久一些的话,我们就可以买些像样的杯子了,也许还能买托盘呢。托上帝和圣母的福,说不定哪天我们就会有床单。再多攒些日子的钱,我们就可以有一两条毯子,淘汰那些大饥荒期间留下的破旧外套了。她烧了开水,把防止迈克尔在婴儿车和屋里乱拉的破布片洗了一遍。啊,她说,等你们的老爸今晚把薪水带回家,我们就能喝上可口的茶水了。

“老爸”,这说明她心情不错。

五点半,男人们干完一天的工作,汽笛声和哨子声响彻全城。我和小马拉奇都很激动,当父亲下班把薪水带回家,我们就可以得到“星期五便士”了。这是从那些父亲有工作的孩子那里知道这回事的,我们知道,喝完茶,就可以去凯瑟琳。奥康纳小店买糖果了。要是母亲心情不错,甚至可能会给你两便士,让你第二天去利瑞克电影院看一场由詹姆斯。卡格尼主演的电影。

在城里的工厂和商店工作的男人们,此时正回家吃晚饭,然后洗个澡,去酒吧。女人们去大广场或利瑞克电影院看电影。她们买糖果吃,买“忍冬”牌香烟抽。如果她们丈夫的工作能干得久一些的话,她们还可以买一盒“黑色魔力”牌巧克力款待自己。她们爱看有浪漫情调的电影,当结局是悲剧,或者一个英俊的情人被印度人或其他非天主教徒用枪打死时,她们会哭得稀里哗啦。

我们得等很长时间,爸爸从水泥厂回来要走挺远的路。等他回来,我们才能喝上茶。这很不容易,因为你得闻着邻家的饭菜香。妈妈说幸亏不能吃肉的星期五是发薪日,因为邻家炖猪肉和香肠的香味会馋得她发疯。不过,我们还能吃上面包、奶酪,喝上一果酱瓶加了好多牛奶和糖的可口茶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女人们都去了电影院,男人们都进了酒吧,只有爸爸还没有回家。妈妈说就算他是个飞毛腿,水泥厂也离家太远了。她虽是这么说,眼睛里却开始泪汪汪的,也不再唱歌了。她在炉子旁坐着,抽着她从凯瑟琳。奥康纳小店赊来的“忍冬”。烟是她惟一的奢侈品,她永远忘不了凯瑟琳的仁慈。她不知道壶里的开水还得沸腾多久,但在爸爸回家前是不能沏茶的,那样茶叶会煮熟、泡烂,茶水会发苦,喝起来很不是味道。小马拉奇说他饿了,妈妈给了他一块面包和一些奶酪,让他先垫垫肚子。她说:这个工作可是我们的救星,他一口北方腔,能得到这份工作够不容易的,要是他丢掉这份工作,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巷子里已经黑了,我们只好点起蜡烛。她只好让我们喝茶、吃面包和奶酪,我们已经饿得一分钟也不能等了。她坐在桌子旁,吃了点面包和奶酪,又抽着她的“忍冬”,走到门口,看看爸爸是不是快到家了。她说起在布鲁克林我们在发薪日满街寻找爸爸的事情。她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美国,会有一个舒适温暖的地方居住,公寓过道里会有厕所,就像克拉森大街那个住处一样,而不是门外的这个脏东西。

女人们从电影院回来了,格格地笑着,男人们也唱着歌从酒吧回来了。妈妈说再等下去也没用,要是爸爸在酒吧一直待到关门,那他的薪水也剩不下什么了,我们不如现在睡觉去。她躺在床上,怀里搂着迈克尔。屋前的路上一片静谧,尽管她用一件旧外套蒙住脸,我也能听见她在哭泣。我还听见远处传来父亲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我的父亲,因为他是利默里克惟一唱“罗迪。迈克考雷在图姆桥上赴死”这

首北爱尔兰歌曲的人。他走到巷子尽头的拐角处,开始唱起凯文。巴里之歌。他唱一句就停下来,在墙上靠一会儿,为凯文。巴里痛哭。人们都把头探出窗户和门外,冲他说:看在耶稣的面上,别叫唤了。我们有些人还得早起上班呢,回家唱爱国歌曲去吧。

他在巷子中间站着,叫全世界的人都出来,他已经作好了战斗的准备,准备为爱尔兰战斗到死,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对利默里克人说,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和背信弃义的萨克逊人狼狈为奸。

他推开门,嘴里依然唱着:

怎么,正当所有的人都在守夜不眠,

西部人却在沉睡,西部人却在沉睡!

哎,当康诺特省也在这样沉睡,

爱尔兰也许正在流泪。

但是,听啊!一个声音雷鸣般响起:

西部人醒来!西部人醒来!

唱吧,啊,欢呼吧,让英格兰崩溃,

为了守候爱尔兰我们至死无悔!

他在楼下喊:安琪拉,安琪拉,家里一滴茶水也没有吗?

她没有理睬他,他又喊:弗兰西斯,小马拉奇,快下来,孩子们,我有“星期五便士”给你们。

我想下楼去拿那“星期五便士”,但妈妈正用外套蒙着嘴巴呜咽。小马拉奇说:我不想要他的破“星期五便士”,他自个儿留着吧。

爸爸跌跌撞撞地上了楼,开始发表演讲,要我们必须为爱尔兰去死。他划着一根火柴,点燃妈妈床边的蜡烛,把蜡烛举过头顶,在屋里雄赳赳地走着,唱着:

看,是谁在怒放的红杜鹃花丛中走去?

他们那绿色的旗帜吻着山上纯净的空气。

昂首挺胸,目视前方,骄傲地走在一起,

自由的信念珍藏在每个人不屈的精神里。

迈克尔醒了,可着嗓子哭了一声。隔壁汉农家敲了敲墙,妈妈对爸爸说他真丢死人了,为什么他就不能彻底滚出这个家呢?

他站在地板中央,把蜡烛高举过头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士,朝我和小马拉奇扬了扬。你们的“星期五便士”,孩子们,他说,我想让你们跳下床,像两名士兵那样排好队,发誓为爱尔兰死,我将把“星期五便士”给你们。

小马拉奇坐在床上,我不想要,他说。

我告诉他,我也不想要。

爸爸呆立了片刻,摇晃着身子,把便士放回自己的口袋。他转向妈妈,她说:今晚你不要睡在这张床上。他拿着蜡烛下楼去了,在椅子上睡了一夜,早晨误了上班,丢掉了水泥厂的工作。我们又指望起失业救济金。

第七级楼梯

老师说,是为首次忏悔和首次圣餐做准备的时候了,该熟记《教理问答》中所有的问题和答案了,我们要成为忠心耿耿的天主教徒,知道是与非的区别,准备随时为信仰的召唤献出生命。

老师说为信仰而死是件光荣的事情,而爸爸说为爱尔兰而死是件光荣的事情,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想让我们活。我的弟弟死了,妹妹死了,我想知道他们是为爱尔兰而

死的,还是为信仰而死的。爸爸说他们太小,不是为了什么而死的。妈妈说他们是因为疾病、饥饿以及他的永远失业而死的。爸爸说:唉呀,安琪拉。随后,他戴上帽子,出去长途散步了。

老师说,我们要交三便士买绿封皮的《教理问答》。在我们领首次圣餐前,《教理问答》中所有的问题和答案都要背诵下来。五年级的大孩子们发的是厚厚的红封皮的《坚信礼教理问答》,那得掏六个便士。我很想长成大人,变得很重要,拿着红封皮的《坚信礼教理问答》四处炫耀,可我认为我不会活到那么大,因为大人们总是盼着我们为这个死,为那个死。我想问问,为什么这么多大人都没有为爱尔兰或信仰而死,但我知道,如果问这样的问题,脑袋又得挨敲,或挨一句“出去玩去”。

米奇。莫雷住在我们巷子的拐角处,这真是很方便。他十一岁,有癫痫病,我们背后都叫他“抽筋的米奇”。这条巷子的人说癫痫病可是一种折磨,现在我明白折磨的意思了。米奇什么事情都知道,因为他犯病时,眼前会出现幻象,而且他博览群书。在这条巷子里,他是“女孩身体和龌龊事”方面的专家。他答应我说:我会告诉你一切的,弗兰基,等你像我一样长到十一岁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糊涂和无知了。

好在他说了“弗兰基”,所以我知道他是在同我说话。他是对眼,你永远不知道他在看谁。要是他在跟小马拉奇说话,而我以为他在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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