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马金山的第二天,田玉川便坐上了火车,到河南开封去接马金山的老娘、妻子和儿子。由于他和马金山情同手足,所以,田玉川对马金山家里的情况十分了解。马金山在永定镇当了警察署长后,不止一次地想把家中的老娘、妻子、儿子接来同住。然而,马老太太却说什么也不肯来。老人舍不得自家的老宅子和那十几亩地,更舍不得离开老伴儿的坟地,她总说:“俺跟你去了北京,逢年过节的,谁给你爹坟前烧纸、添土哇?”马金山是个大孝子,老太太不肯来北京,他也只好把妻子留在老娘身边,替他尽孝了。马金山接老太太,她都不肯来。他这个从没见过面儿的干儿子,能请得动老太太吗?一想到这儿,田玉川心里可就没底了。他苦苦地思索着,随着列车发出的单调的震动,他闭上了眼睛……。
在郑州换了火车,这才到了开封。田玉川出了开封火车站,又雇了一辆马车,出了开封城,奔了乡下。在与马金山相处的这几年中,他常听马金山夸赞他的家乡开封。在马金山的口中,开封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福地。让田玉川最不能接受的是,马金山经常拿开封和永定镇做比较,有意无意地贬低永定镇。哥儿俩常为这个话题争的脸红脖子粗,有时甚至扯着大嗓门儿吵嚷起来,常逗得夫人和小翠儿在一旁大笑起来。想起这些往事,田大夫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出了城,大车开始颠簸起来。赶车的车把式亮开嗓子,唱起了河南豫剧:“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俺的夫他返回家中,搂定丈夫往炕上一坐,把尿盆儿坐了一个大窟窿……”
听了这荒唐的唱词,那粗犷、沙哑、五音不全的调门儿,田玉川忍不住大笑起来。车把式一扬鞭,大车便加快了速度,向前飞奔而去。
快到晌午时,大车进了一个叫“马家堡”的小村儿。田玉川下了车,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马金山的家。来到门口儿,他先安顿好了车把式,然后便走到大门口儿,叩打着大门上的门环。院子里的狗狂吠起来,不一会儿,大门开了一道缝儿,从里面闪出一个高高大大的农家少妇来。她上下打量了田玉川一眼,问道:“找谁?”
田玉川忙上前满脸堆笑地说:“是……宝荣弟妹吧?”虽没见过面儿,但马金山可没少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媳妇。田玉川知道:马金山的媳妇叫“刘宝荣”,比马金山大两岁,是家里早年为他娶的童养媳。据说,俩人小时候,马金山可没少挨这位“媳妇姐”的打。十来岁时,马金山远远不是宝荣的对手。今天一见面儿,田玉川忍不住笑了。
少妇点了点头,忙把门打开了,站在门口儿,笑盈盈地说:‘是俺,这位大哥是……“
田玉川忙正色道:“我是从北京来的,我叫田玉川。”
宝荣立刻满脸堆笑地说:“是北京田大哥呀!常听金山提起您来。大哥,快请进吧。”说罢,她闪身让出门口儿的地方,把田玉川让进了院中,然后又扯开嗓子喊道:“娘,北京俺田大哥来啦!”
大黄狗虽然被铁链子拴着,但仍跳起来冲田玉川叫着,宝荣踢了它一脚,又用身子护住田玉川,笑着说:“田大哥,别怕,俺给你档着哩!”
田玉川踏着院子当中用石板砌成的甬道,来到了房屋门口儿。只见一位身板儿硬朗、头发灰白,生着一副“国字脸”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迎了出来,站在台阶儿上。老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抱着老人的腿,冲田玉川笑着。田玉川一看,见老人的面庞和马金山的脸形一摸一样,忙跨上几步,跪倒在地,一拱手,大声说:“干娘,儿子玉川给您磕头了……。”
不等他磕头,老人以田玉川想象不到的速度扶住了他,笑着说:“他田大哥,磕啥头?快起来,到屋里说话。”老人又从身后拉过小孙子,说道:“玉虎,快叫你田伯伯!”
玉虎眨着大眼睛,调皮地笑了笑,奶声奶气地叫道:“田伯伯――”
田玉川一下子把玉虎抱了起来,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便跟着老太太进了屋。宝荣忙去点火烧水,老太太忙把家里珍藏着的炒花生、柿子干儿等端上了桌子,热情地让田玉川吃。
屋里的格局、摆设虽然看着很简单,但从几样老式的家具来看,马家祖上也一定是书香门第。马金山告诉过他,马金山父亲在世时,是一位乡村的教书先生。从马老太太的神态、气质上看,也不是那种大字不识的农妇。田玉川一边品着茶,一边端详着马老太太,越看越觉得马金山长得像母亲。
娘儿俩扯了几句闲话之后,马老太太便开门见山地问道:“玉川,你跟我说实话;金山他……出啥事儿了?”
田玉川心里一“格登”,一下子语塞了。他想不到老太太会这么问他,支支吾吾地说:“没事儿,好……好着哩,他……他能出啥事儿呀?嘿……”
马母把脸一扳,不快地说:“他田大哥,你和俺金山拜了把子,俺就把你当亲儿子看了。在娘跟前,你可得说实话!眼下不年不节的,你大老远地从北京来到这儿,难道就为看看俺娘儿仨?他田大哥,不管金山出了啥事儿,你可都不许瞒着俺哪!”
见老太太急了,田玉川更心慌了。他咳嗽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说:“金山他……辞了职,上……上张家口了。”
“去张家口干啥?为啥辞了职?是不是他干出了对不起人的事?”老人更急了,两手都颤抖起来。
田玉川坐不住了,忙站起身来,连连摆手,急切地说:“不是那么回子事儿,干娘啊,金山他辞了职,上张家口找冯玉祥将军打日本去了。”
老人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又泛出了慈祥的笑容,一边招手让田玉川就座,一边冲门外喊道:“宝荣啊,快给你田大哥做饭,你田大哥准饿了。”说罢,又亲手为田玉川的茶碗里倒茶,笑着说:“他田大哥,你喝茶。”
田玉川抿了口茶,笑着说:“干娘,当初我跟金山一个头磕在地上了,那就是亲兄弟了。我们哥儿俩说定了,他为国尽忠,我替他尽孝。我今天来,就是接你们娘儿仨跟我回北京的。干娘,您收拾收拾,吃了饭咱就上路吧!我雇了大车,就在门外候着哩!”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玉川哪,你这份儿心俺领了。可俺不能跟你走哇!”
“为啥?”田玉川的心又悬了起来。
老人轻声叹了口气,平静地说:“人老了,不想再出远门儿了。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哪儿也不如自己的土窝。穷家难舍,故土难离呀!”
“干娘――”田玉川站了起来,焦急地说:“我兄弟他辞了职,往后就不能按月往家捎钱了……”
“玉川哪,你放心;金山他去打日本俺高兴,他养不了家俺不怪他,再说了,家里还有几亩地,俺娘们儿有手有脚的,饿不着哇!”
“干娘啊!我可是应了金山了,您不跟我去不是不给我留脸吗?”
“他田大哥,言重了。你的心意俺领了,就冲你千里迢迢地来接俺,俺就感激不尽了。你想,金山在永定镇当官儿时,俺都没跟他去。如今他不在了,俺咋能去给你添麻烦呢?玉川哪!听娘的话,吃了饭走吧,家里地方小,你兄弟又不再家,俺就不留你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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