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工匠日以继夜,用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建成了房基高筑、粉墙黛瓦、四合五天井、走马串过楼、前有花厅、后有花园的常家大院。新落成的常家大院,吸引了所有和顺古镇人的眼球。它不仅建筑气派,纹饰精美,布局大方合理,而且还多了些让和顺古镇人眼界大开的新鲜玩意儿。它的正屋的门窗全部是采用的英式雕花铁窗,这些洋铁窗全部从香港经仰光然后走水路运往八莫,又从八莫用马帮运来腾越的。在所有的卧室里,都安装上了做工考究的百叶窗。
常敬斋除了倾心打造常家大院外,还在腾越办起了规模不小的玉雕厂,并在腾越城的闹市里买下了一栋英国人建造的小洋楼做商行。出于对儿子常石头的怜爱,他把商行取名为石头商行。这座小洋楼专营翡翠饰品和雕件,取名石头,倒也贴切。
当然,常敬斋除了用心于常家大院、玉雕厂和石头商行外,作为父亲的他,没少在儿子常石头身上花心思。多年漂泊在外的他,而今面对一天一天正长高的儿子,心里一直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内疚。为了弥补儿子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得到的父爱,常敬斋对儿子既万分宠爱又万分放纵,就是他在外做了错事或惹了祸,他也很少斥责儿子。他对常石头的偏袒,让这个原本就缺少管教的孩子变得有恃无恐,飞扬跋扈。
为了让常石头接受良好的教育,常敬斋把他送进了腾越城里最好的小学堂。但生性顽劣的常石头,屁股上像是长了疮一样怎么也在板凳上坐不安生。他在课堂上的惹是生非和调皮捣蛋,让小学校的老师们头痛不已。如果不是鉴于常敬斋在腾越翡翠界声名鹊起的威望,常石头早被小学堂开除了。为了常石头,常敬斋没有少给小学堂的老师赔笑脸,甚至没少给老师们送礼物。但每一学年下来,常石头糟糕的成绩还是让他不免寒心。对于像顽石一块的儿子,外表威严的常敬斋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久而久之常石头开始学会了逃学,他对郊野池塘的迷恋远远胜过了书声朗朗的小学堂。最后,连常敬斋也不得不自嘲,为什么腾越谚语中要说“财主无三代”了。
从小学堂毕业后,常石头就像逃离监狱一样,变得更加轻松和自在了。也许是进了青春期的缘故,常石头越来越显示出了他的反叛性格,他不仅对常敬斋苦口婆心的说教置之不理,而且,原本对父亲常敬斋的那份崇拜也荡然无存。他开始吆五喝六,拉帮结伙,与腾越城的一群小混混们打得火热,既学会了抽烟,还学会了喝酒。看着心爱的儿子一天天江河日下,无可救药,常敬斋焦在脸上,急在心头。为了让儿子远离他的狐朋狗友,也让他趁着年少学一门手艺,他把儿子强行送进了玉雕厂。但常石头进玉雕厂不足半月,就把他的师傅揍了。当他的师傅鼻青脸肿地找到常敬斋,细数常石头在玉雕厂的种种劣迹时,常敬斋气得差不多就吐出口浓血来了。
后来,常敬斋不得不亲自把儿子赶出了玉雕厂。促使常敬斋下决心的是,常石头公然伙同他的狐朋狗友们深夜潜入玉雕厂,偷走了价值不菲的翡翠毛料,并在腾越城里廉价卖给了别人。忍无可忍的常敬斋,把常石头吊在了常家大院的缅桂花树上,用马鞭抽打他,逼他认错。但生性倔犟的常石头,被打得皮开肉绽依旧不认错。要不是管家出面来解围,常敬斋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收场。
儿子的不听话,让常敬斋更加孤独了。孤独的他,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常常工作到深夜。他只能在雕刻一件又一件的翡翠饰品中,去寻找一份创作的愉悦。很多时候,他累了倦了,索性不再进城去,一个人呆在空空荡荡的常家大院里,或者就拿些纸钱香烛,往和顺古镇后山去,一边在母亲的坟前烧纸钱燃香烛,一边对着母亲的坟头说话。直说得嗓子哑了,泪干了,太阳也落山了才回家来。
常敬斋真正赢得腾越翡翠界和文化人的敬重,是因为一件翡翠买卖上的小事。一天,县长陪同省里一要员来到他的石头商行。那个要员看中了他的一个卧佛摆件。这个卧佛摆件是常敬斋的得意之作,他把一个卧在树阴下的大肚和尚雕得逍遥自在,惟妙惟肖,一副凡俗皆醒我独睡的超然形象。那要员看了,爱不释手,问常敬斋要价几何。常敬斋开价两千大洋,那要员说太贵了,要常敬斋便宜卖给他,并说今后遇上麻烦可到省城找他。常敬斋说他喊的是实价,不肯让价。县长也凑过来,要常敬斋看在是省里要员的面子上让让价。常敬斋告诉县长,他正是看在县长的面子上,才喊的实价,两千大洋,一个子儿也不能少。那省里要员听了常敬斋的话,把卧佛往柜上一摆,便生气地拂袖而去。但第二天,县长又找到他,说那要员回到下榻处,睡了一夜,想了一夜,心里对这卧佛摆件喜欢得不行。常敬斋听了,说喜欢就两千大洋拿走。县长说,那要员死活只愿出八百大洋的价。常敬斋说,八百大洋,这不是开玩笑吗?两千大洋,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县长说,常老板,一千二百大洋就让你了,这省里的要员,得罪不起。常敬斋说,我一介草民,他奈我何?县长说,常老板,你为什么就一根筋呢?你不怕得罪他,我怕。常敬斋说,那不关我的事。县长见说服不了常敬斋,就说那一千二百大洋他私下给常敬斋,要常敬斋表面上八百大洋卖给那要员。常敬斋听了县长的话,索性把那卧佛收起来了。这下县长可急了,他说常老板,你是怎么做生意的?你要两千大洋,他明给你八百,我暗地里给你一千二,你一个子儿也不少得,你为何不卖?常敬斋说,对不起了,县长,我这佛只卖给有缘人,这省里的要员与这卧佛无缘,他现在就是出两万大洋,我也不卖给他!
这事后来就传开了。知道这事的人们都说,这才像我们腾越人。
常敬斋石头商行的生意越做越红火。特别是在常敬斋的培养下,一批玉雕师成长了起来,细腻的雕工和煞费苦心的构思,使常敬斋石头商行出售的翡翠雕件跟其他商家有了很大的不同。再加上常敬斋玉雕厂的翡翠原石都由帕敢的黄剑峰和王鹤亭供应,这又大大地降低了成本。价廉物美的石头商行,迅速发展成了腾越翡翠界举足轻重的商家。
受恩师邝东来先生的影响,常敬斋回到腾越后,空余时间就沉浸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和学习中了。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了常敬斋的思想,甚至也影响了他的生活方式。腾越走夷方发达的人,回到腾越后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穿着打扮上的西化,而常敬斋不同,他的穿着打扮更像一位饱读“四书五经”的乡绅。他在腾越人眼中的形象永远是瓜皮小帽,长袍马褂。身材清瘦的常敬斋,穿着长袍马褂,手拿一把折扇的样子看上去显得气宇轩昂,中规中矩,风度翩翩。背地里,腾越翡翠界的人都说他是一件新式“古董”。
但常敬斋绝对不是一个迂腐的死脑筋的旧式文人,尽管他读的书并不比那些老秀才少。在常敬斋的骨子里,仍旧隐藏了腾越玉商的那份精明。常敬斋知道,在寓意丰富的翡翠文化中,要在翡翠艺术上做出特色,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方面,绝不能面面俱到。在丰富的翡翠寓意中,吉祥寓意是重要的寓意。当然,看到这一点的不仅仅是常敬斋,所有腾越玉商都明白吉祥寓意在翡翠雕件中的重要性,但就没一个翡翠巨贾在这方面深入地做。常敬斋想,只要把自己的产品做成吉祥系列,做到邝东来先生教导的“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石头商行就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常敬斋首先想到的是石头商行的装潢,他要在石头商行这个生意门面上渲染吉祥氛围。在并不太注重店面装潢的腾越翡翠商行里,常敬斋花工夫花钱来包装店面,在腾越翡翠商人们看来,纯属是小题大做,哗众取宠之举。但常敬斋却另有想法,在这兵荒马乱、灾祸频出的年月,祈福纳祥、避邪消灾成了人们心中普遍而又迫切的愿望,常敬斋希望每一个走进石头商行的顾客,都体会到自己拥有的安全感,体会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吉祥之地。在吉祥之地买到一份吉祥寓意的物件,就会有买到吉祥的踏实感。所以,常敬斋在石头商行的装潢上下功夫,是有他的远见的。在石头商行的装潢上,喜庆的红色和亮丽的黄色成了主宰色,中国民间代表吉祥的图案被广泛使用,构成了“一句吉语一幅图案”的表现形式,走入石头商行,颇有点儿“一花一天国”的洞天福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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