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碧趴在一张铺着淡蓝色的床罩的双人床垫上。头冲着白色的墙壁,双手托着下巴,盯着那台笔记本电脑液晶显示器。黄、红、黑三色的郁金香花丛,在床罩的经纬间鲜活地绽放着。露在粉红毛巾浴衣下摆外的一双小脚,搭在床垫下沿上,脚趾不住地相互挤蹭着,似乎在同下面淡绿色的地板打着招呼。
与床平行的右侧,靠墙立着一套小巧的组合音响;没有电视机,屋中回荡着那英《征服》专辑中的第七首歌――《不管有多苦》那哀怨、沉静、幽婉、坚强的歌声:
“站在属于我的角落,假装自己只是个过客,我的心,在人群中闪躲。不懂我们之间这份真情,犯了什么错?如你不是你,而我不是我,那有多快乐!”
“不管与你的路有多苦,我只想要拥有最后的祝福。再多的伤害我都不在乎,愿你我挣脱一切束缚!
不管与你的路有多苦,擦干眼泪告诉自己不要哭――我不怕谁说这是个错误!只要你我坚持永不认输!…….”
姚碧忽然扭头望着音箱,侧耳倾听着那英咬字清楚,如泣如诉的歌唱。当第二遍的重唱开始后,她左臂撑头,侧身而卧,右臂放在身上,两个窄而高的音箱变成了“9.11”世贸大厦被客机撞燃的画面。
在一个平坦的墓地里,中外友人围着臂缠黑纱,胸佩白花的姚碧,向一个墓穴投放鲜花。那光天化日下的洞穴,在她的目光中,重又冒出了滚滚黑烟,当黑色的浓烟渐渐散去,渐渐浮现出一顶顶蓝色的帐篷,几十个身穿挎蓝背心儿,短袖背心儿和短裤长裤的少年们,手中拿着木棍儿,攥着竹杆儿,头上缠着白色的条儿,有的上面用红色和黑色水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市民敢死队”,华灯下,稀稀拉拉的旁观者,纳凉是的有站有行,望着他们那撑不直的横幅,听着他们一遍遍仿佛是喊给自己听的咒语: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高矮相间,两人一排的松散队列在天安门广场对面的西侧金水桥畔,从西向东进行……姚碧从西侧观礼台西边的公厕外那宽大的门洞里走出来,望着他们的背影,横穿长安街,向广场走去。在广场的西北角的边缘处,一位瘦高个儿的青年正注视着她。他上身穿一件以红色为主色调的花格衬衫,下面是一条黄得发白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旅游鞋。当白衣蓝裙的姚碧向他伸出手去的时候,他没伸手,而是将手插在了裤兜中,低头对她说:“你一人儿回学校行吗?”
“干什么?”姚碧用双臂搂抱住他的左臂,侧脸仰视着他说:“你也想体验一下饿昏过去存在与虚无呀?咱俩有一个为国、为民、为爹妈就够了。我要让我妈看看,学外语当导游是不是以后――‘出了学校,就入妓校――没有围墙的妓院!’我要让她在电视上看见我的视死如归,羞愧地擦鼻涕、抹眼泪。让她看着反特权、反腐败的现代巾帼英雄。能不能让她在胡同里的邻居面前抬起头来,骄傲地说:‘看看吧,这就是我胸怀祖国,走向世界的大学生女儿,在为新中国的政治文明,民主现代化而奋斗。当我们坐在家里,吃饱了喝足了看电视的时候,别忘了那些为我们明天更加美好的生活而绝食的孩子――那里面有我学外语,想当国际导游的女儿!你们还能冲我的后背努嘴儿、斜眼儿地冷嘲热讽吗?’……”
“跑天安门广场上补过‘三八妇女节’来了?”男青年抽出左臂,搂住她的肩膀。右手抚摸着她的头顶,微笑着说:“小市民的觉悟没那么低了吧?你看看那些城楼下的孩子们。”
姚碧扭头望着那支打着“市民敢死队”横幅的娃娃队伍,正穿过金水桥往天安门城楼下汇聚,尔后,又往东面观礼台方向走去。
“别偷换概念。我妈就是小市民;还有那些气人有,笑人无的五姐、六叔、七姑、八舅,九斤老太……跟这些孩子们两码事儿。”
“您今天怎么啦?又活过来了吧?省点儿气儿吧。你没听人医生劝你说――适可而止。那么多学生呢,可以轮流做吧?何必非要往死喽绝食呢?你们虽然不是我们的孩子和兄弟姐妹,但我们真得心疼你们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大学生,用不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儿命了吧?――这都什么时代了!老一辈出生入死闹革命,不就是为了让后代人享福吗?你们好好保重身体,学好本事,等他们都离开人世,接班的时候就到了。再说了,哪朝哪代没有特权和腐败?救护车跑得越快,停车前溜得就越长,这是机器的惯性,何况是历史和活人呢?要想让病人稳稳当当的,就得减速。掌权的有几个肯轻易退出历史舞台的?他们不让步,你们也要减速,留得青山依旧在,不怕没柴点炊烟!”
“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冷血呀?”姚碧摇着他的身子,脸上没了笑容,有些失望地责备着。
“我真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不骗你。”神州将姚碧的双手从脸上拉下来,攥在手中。口气低沉地说着:“在大夫的眼中,我们是冲体制和权力来的,也是冲特权和腐败来的。人家不嫉妒你们当官、接班,还那么爱惜咱们的生命。可扪心自问,我们真能帮老百姓达到什么切实的目标吗?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我买了一本联帮德国驻北京的记者乌利.弗兰茨写的书――《邓小平传》。是天力和李强翻译的,只花了三块八毛钱;可它让我好象多活了38年。我为什么劝你回学校,就是想让你好好读读它,虽然我为从外国人口中和眼里了解自己的祖国和有威望的国家领导人,感到伤心和失望,可还是感激人家让我了解了以邓小平为主线的中国现代政治史。不要说全社会的民间民主生活,连党内的民主生活都没过明白呢…”
“有那么深刻吗?”姚碧不服气地插问。又口气坚决地说:“我信你。”
“北京人怎么说的?――把那妈去掉!”
“哈哈……”姚碧笑弯了腰,笑出一对犬齿。她摇摆双臂发汇着男友给自己带来深刻的压迫思迫。但却不露声色地说:“学得还挺象,真是好样儿的!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不是好样儿的吗!我觉得人家老外看的比咱们清楚和全面。再说了,咱是为权力来的吗?不过是为真理和良知罢了。1978年秋天,我们才几岁?才八岁,我可爱的大斗犬!可是…”
姚碧回头看看广场,那边稍远处,在纪念碑的西北角延伸出去百余米,对着人民大会堂的东门,一位学生正蹬坐在一个梯子上,边弹吉他边唱着自编的政治歌谣。她们听不大清楚歌词。只是在一阵阵围观市民的哄笑声中,他时不时地高声喊叫着:“李x呀,出来吧,再不出来,你可真的要成孤儿了!总理不要你了,人民也不要你了……”
姚碧扭回头低声笑笑,又向天安门城楼方向望去。那几十个孩子正在往回走,继续喊着让人联想到“义和团”符咒武魂的英勇口号。
安地骑着一辆自行车,在人车稀少的长安街北侧,由东向西经过天安门前的华表,他抬头望望那雕龙刻云的巨大石柱顶端的怪兽,用手按了一下车筐中厚厚的一叠白色纸页,仿佛怕被风吹走是的。他的目光从右前侧孩子们身上,转向吉他伴奏下声嘶力竭吼唱着的青年所在的左前方。
“怕什么呀?要我就留下,当纠察队队员,我不会参加绝食的,省得你担心。”
“您这么几天就成熟啦?我的宝贝,可是――八岁的时候怎么啦?”
“怎么啦?实事求是跟‘两个凡是’死掐!在中南海的围墙里,为了‘民主墙’贴大字报,外债和经济问题,对越南的自卫反击战问题,以邓小平和李先念为主的务实派,对华国锋和汪东兴为首的凡是派。七个人为准备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而碰头儿交锋,可是秘密会议的记录,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到了国外。到底是谁泄露的?谁!你不觉得可怕嘛?”
“别激动先,我又没看书,上哪儿知道去?您就直接了当地告诉俺行吗?”
“我没跟你逗啊!连作者都觉得吃惊。他分析,可能是因为‘一派想加害于另一派’吧,华要求采取强硬措施,取消公开张贴大字报的西单‘民主墙’。邓爷爷觉得,如果‘禁止不同的观点和批评,就会犯错误,新闻检查会毁灭人民的主动性,他们的热情就不能得到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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