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摇曳了裙摆,好似踏花拂柳的彩蝶穿梭于众妃中娇语嫣然,我便借了观赏近旁一株静怡的蕙兰转开目光,浓烈的香风忽迎面而来。我侧身避让,身旁却响起妃娇媚的声音:“筠妹妹真真好品性。独拣了这澄莹逸致的竹、菊、兰赏观,旁的俗物竟不能入眼的。怪道皇上时时惦念,刻刻不离。筠妹妹,你替我等姐妹常侍皇上驾前可是没少费心思。妹妹,姐姐敬你。”
她说着便轻盈盈奉了一斛琼浆至我面前福了福。这弦外之音我自然听得出。惊慌失措的起身拦了她,我满目愧悔:“姐姐这般说,定是要折筠儿的寿了。皇后娘娘隆恩体恤,筠儿本当重礼相敬众位姐姐,奈何风寒初愈,万万不敢冲撞姐姐们凤体,是以失了体统惹恼了众位姐姐,筠儿知罪。还求姐姐们饶恕筠儿冒犯之过。”
一阵风来,我顺势摇晃了身子。余光轻掠,只见众妃嫔纷纷敛去眼中愤怨,面容亦转了柔善,我不由晒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皆不过因了一份虚无的执念罢了。
见我形容怯弱,不由得皇后颦蹙了眉。她款款站起接过妃手中琼浆轻斥:“愈发不成体统。筠妹风寒未祛,皇上怜恤宽慰亦是天恩浩荡。你身为三妃之首且为人母,难道这等事理亦不懂不明么?”
“娘娘!”妃委屈的顿了莲足,转而却扬起唇角,笑靥如花的看看我向皇后请罪道:“娘娘教训的是。妾妃只想着感谢筠妹妹日夜辛劳之苦,一时便忘了妹妹才愈了病体,妾妃当真该罚。只是……”她忽的哽咽,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帘:“求娘娘看在晖儿与二皇子三皇子吃、睡一处的份上……”
皇二子轩琦十一岁,皇三子轩毓十岁。他二人皆是皇后嫡子;皇七子轩晖六岁,妃之子。因了妃与皇后嫡表亲之故,轩琦、轩毓、轩晖三人便比其他皇子公主亲密了许多,课读、吃住皆是一起。且因轩晖生性乖巧,皇后待他更似珍宝。妃此时提及轩晖,皇后自是不忍再多加怪责,只温言训诫一番了事。
眼望妃重又蝶舞般向了众妃嫔笑意盈盈,我亦淡定的将目光投向那株“秋兰兮清清,绿叶兮紫茎”的蕙兰。这当,妃提了裙裾折返而来,却并不再与我言语冲突,只娇娜的倚在皇后身边亲昵的说着体己话。我心知其意,便推说头痛请了皇后示下欲回紫浣宫,却听皇后道:“妹妹今日怎的未将宇儿带了来?平日你我姊妹聚在一处,满场就只他这小人儿最是欢实。如今不见他,本宫真真觉得闷了许多。”
“是了。”不待我开言,妃便接口道:“适才儿亦觉今日少了许多热闹。经娘娘提点,方省及可不正因缺了咱们伶俐聪慧的六皇子么。筠妹妹,六皇子可是身子不适么?今早晖儿入文华斋课读,回宫亦说不见六皇兄,扭股糖似的央求了我替他相问妹妹呢。”
随儿曾担忧的提醒我,为了宇儿深受圣宠,轩琦、轩毓常领了各宫皇子私下里与他比试较技,借故争斗。对于随儿的好意我一笑置之。兄弟间斗嘴吵闹本是家常事,宇儿又是爱热闹的,居住武陵源时亦属他的玩伴最多。如今身处幽深皇城,他便如失了翅膀的小鸟无助而恐慌。每每见他孤单单站在宫门前遥望彼方的武陵源,我便心疼怜惜。想着他这般年龄自当寻些相仿的玩伴,便也放纵了他许多。然而……想起早间他未入文华斋课读,兼之皇后与妃这般相问,我不免便横生了几分怒气。
见我气色不佳,皇后只道我是倦乏了,又看暮色几近阑珊,于是劝慰了我回宫调养歇息,又选了一种名唤“龙蛇珠”的紫红色果子交给我怜爱的笑笑:“皇上曾向本宫说起宇儿喜食野生鲜果,妹妹何不将这异邦之物带了回去?小家伙吃得好,本宫便差人再多送些去,若今日妹妹带了他在身边,怕这“借花献佛”也轮不上本宫,小家伙定然早早便预定了呢。”
身后一阵奚落的窃语。我淡笑了不做理会。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便由她们自说自话罢。拜谢了皇后恩典,我吩咐随儿仔细包裹了晶莹剔透的“龙蛇珠”泰然的迎了丹墀下各色目光,登了凤舆回转紫浣宫。
刘保早便候在宫外,见我回返急忙吩咐宫人传下晚膳。进得晴雪阁,我净面换装,转身向刘保道:“宇儿可还在芙蓉阁?唤他过来罢了。”
“回娘娘,殿下……”刘保看看我,欲言又止。
见他似有为难,我蹙眉道:“怎么?”
“回娘娘,殿下未初回宫后便径自去了千草苑。奴才恭请了数遍,殿下皆不允人进苑。”
千草苑乃紫浣宫内花药圃,植有千万株奇珍异品,我曾严令宇儿不得私入。打发了刘保,我独自往千草苑而去。行至苑外,忽听内侍小灵子在内道:“殿下,您饶了奴才吧。若刘公公察觉他那治咳的药汤是奴才煎熬,一定打死奴才。殿下,求您高抬贵手,饶奴才一条命。”
“小灵子,你别担心。保公公整日随侍娘左右,他不会发现的。”宇儿清脆稚嫩的童音相继传来:“小灵子,只此一次。往后我便不要你替我写字可好?”
我走进千草苑,正见梳着髻的宇儿手捏一株绿叶黄花围着石阶追了脸色黄白的小灵子奔跑。看见我,只吓得小灵子扑通跪地道:“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宇儿亦慌张的随了跪下娇声道:“宇儿给娘请安。娘亲康泰。”
我命小灵子起了身,淡淡的看看小家伙:“殿下可知现在是何时辰?”
听我这般问话,宇儿顿时惶恐的垂了头嗫嚅:“宇儿错了……”
我并未理睬,只问着小灵子:“你入宫日久,自是知晓宫中规矩。你告诉六皇子,犯了宫规当如何处置?”
身边传来宇儿细声抽泣,我不由得心软。吩咐了小灵子退下,望着小家伙不自禁的将手挡于身后,我叹口气道:“拿来。”
宇儿呜咽着将黄花交给我。说来这花倒也奇特,疏生了短柔毛的丝状花柄,几朵近伞状的鹅卵形花蕊,放在手中酥痒痒的,然而在那断了的花茎上却渗出了些许黄色乳汁。我心下一动。莫非这便是谢大哥曾提过的含了毒性的药中珍品“断肠草”3?想起适才小灵子的求告,我不觉暗惊。自从那人赐了这紫浣宫与我母子,宇儿便无一日安生。兼之日盛的圣恩眷宠,宫人们只恐稍有疏漏便失了性命,岂敢违拗他半分?他私入千草苑采摘“断肠草”,又命小灵子将其掺进刘保的药……倘若这其中出现何等差池,恐怕又将引出一场无妄风雨。
想至此,冷汗不觉便渗透了衣背。我严厉了神色待要责斥宇儿,却被他眸中的懵懂委屈牵动了寸寸怜爱。我强压怒气道:“你采摘它做什么?难道宫中没有可玩耍的了?”
见我语气稍缓,小家伙立刻揉揉眼睛站起身:“谢伯伯说,这花叫‘断肠草’可以治病。前几日爹爹身体不适,宇儿知道娘很担忧,所以采摘了来想给爹爹治病。可伯伯说过,治病要对症下药。所以……”渐渐的,小家伙便贴紧了我:“宇儿就想让保公公先尝……娘,宇儿再不这样了。”
听着他稚气童真的话语,我不觉酸涩了眼眸。宇儿,若你长于普通人家,定可令爹娘以你为荣。只是身处这波云诡谲的皇城又岂能容你这般纯真?我只作尘土迷了眼,抬袖拭去隐约的一点湿润:“往后不许再这般顽皮不听话。”
小家伙连连点头,撒娇的拽了我道:“娘,宇儿把断肠草带回宫可以么?等明晚爹爹来时,宇儿喂给爹爹吃。”
我不忍拂逆,便轻拍了拍他红彤彤的脸蛋。见我似已应允,小家伙全然忘了适才的恐慌,任我牵着那软软的小手回返晴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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