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那年末在给母亲的各种治疗中结束，转眼怀远妈面目全非偏瘫失语，变成不能走路的半个植物人，有的病比死都看着难受。刚又积起来的雪还没化，紧接着当然该是冰霜了，他父亲行政上出了问题，冻结了职务和家丑。表面就那么点事，怀远肯定也扛不住，在守护母亲住院的三个月中，他同时一口气找了三个对象，这个真疯狂的风流假孝子，给人们留着最后的不可思议。
他搂着那个天使般的护士、亲着那个妩媚的邮递员、摸着那个奔放的电脑姑娘，还没有丧失摆弄她们的底线，也是在心里感激她们的愿患难之情。她们都是温顺的良家女子，也都在他面前失落了泪水，最后一个个终于明白，怀远心里还有旧梦迷影，他想用这种闪电战抹去，这办法只能是既损人又徒劳。
母亲重病整一年去逝，怀远已无泪仰天长啸，父亲已没了职位，家里也没了根底，除了没钱，就剩下难。爷们出世二十年，也算风光了二十岁，家运再背上二十年，四十岁死了，也最多是扯平。三、五个女儿身咱也没要，往后怎么也得骑上三、五十号女人，要是暗娼不算，不情愿的不上，有夫之妇不碰，那十三、五个也行，他简单做了这么个预案，其中几项原则还可取，以后实施的状况谁知道呢？这要他得是常有女人的光棍一条。
怀远母亲去逝前，他家还是瘦死的骆驼，到人亡家破后，再比马大也已干成骨架，这期间他独自一人，多次重返那条旧路。几次在小静家周围徘徊，两次去找放假未归的宁妹没找到，三次找见快要准备结婚的兰姐。在怀远第二次去找到兰姐时，听说人对象正拿刀子阻止他再来，他这下硬着头皮，才又去了第三趟，吃了顿兰姐父母做的饭，拜别过老人没再去。
在母亲故去后那个春节，他走向小静搬到楼上的家，还就那个位置，轻车熟路的，按照他们初中同学走动的习惯，他赶大年初一去到已是晚上。小静像成熟了一些，也还是姑娘模样儿，一人在家穿着整洁的新装，颜色式样怀远没注意。他又看人头发，像轻轻烫过，也还算披着的，这丫头的脸蛋儿依旧，曾经看惯，啥时也顺眼，只是表情也不像过大年。这不能怪小静少有喜色，怀远已不知啥叫佳节，更不知啥又叫佳人，谁在家过节？谁是家里人？反正他一概模糊，这会儿像回妹妹家一样。
一看怀远这家伙近两年神出鬼没的，小静也概知他家里像是出了点事，既然春节登门，还得以宾客待之。问他饭说吃了，茶先给倒好，零食也端齐，姑娘不知从哪儿，还找来了半盒烟，怀远也没说那烟不好，却抽自己装来的，他要掩饰自身的寒酸，总带着所谓高级烟，烟盒上有一姑娘的素描头像。
“家里也没人多吸烟，只能找到这个了。”小静说。
“我抽惯自带的这种烟了，也分不出好赖烟。”怀远一半是说谎，他在家狂抽最便宜的那种烟呢！从前那是名烟好酒有人往家送呀！后来为保父亲各种安危变成往外送了，不过啥烟在他嘴里都一个味，他这时半句真话还是有的。
“你吃这芦柑，我进老城去丽华商场买的。”姑娘说着把一个柑橘塞到男子手中，小心翼翼地还没挨他的手。
“我不是不爱，是怕吃这个。”男子把那柑橘又放回原处，自己都觉得这话的语法耳熟，像是哪个女孩用过，他检索了一下记忆，想起一行跟姑娘脸型一样的字迹，正是小静最早曾在信中说的：“我不是不愿，是怕与你见面。”
他一走神的工夫，姑娘已剥好一个芦柑，再次塞进男子左手，这是小静第一次把手放在怀远掌中。让他无意中碰到那只娇嫩的手，却严重到这辈子难以忘记，他一瓣一瓣地慢尝这两年来最香的橙色。小静没有催他，却开始逼他就范，转眼又剥好一个，怀远看着那芦柑，缓缓握起自己手掌。
“我真不想再吃了。”怀远说。
“把这个也吃掉就行。”小静劝。
怀远在拿双手推那芦柑，小静也用双手来塞给他，他第一次有意触到这丫头，应该却又没去抓紧，姑娘那双温热的小手。这次他肯定下辈子都无法忘却。不过是小静给剥好了两个柑橘，至于他这么刻骨铭心吗？是因为摸到姑娘的手了吧！怀远还从不承认碰过小静的手，他这样欺世盗名已很久了。
要仅仅如此温馨，那就绝对是幸福！可像这样甜美的蜜橘，在怀远心里已很神圣，正是怀远母亲生前最爱的果品，在让他来怀远路那天，妈妈病倒之前，他听到的最后嘱咐就是：“别忘了！你走前去趟丽华商场，买些芦柑什么的带上……”
一样的商场，一样是芦柑，怀远曾给母亲剥过，直到娘亲不久前咽气那天，还吃过小儿子喂给她的这种水果。眼前小静又剥好这样一个蜜橘，怀远本来再吃一斤不过垫个底，可唯独这一个他真咽不下去，只能像供品那样放到桌上。小伙子接受了姑娘曾经那多抬举，却在这个剥给他的柑橘上没识抬举，怀远一时说不周详，小静这阵儿也不能明白。
他给小静概括几句家中变故，这对说清身后真相过于笼统，难以启齿的实情，涉及父亲的婚外事，怀远妈过早病亡的起因，至少一半是不堪气郁。一个感到自身难保正在危及性命的老妈，在倒下之后还没放下小儿子的终身事，像怀远这种绝对的叛逆，能感知母爱的震撼，那是娘亲用命给他的悔悟。
怀远也只能给小静模糊说家中有些财物损失，加上父亲丢官之类也不过是些皮毛，姑娘把这点能听到的大概像是弄懂了，有些不无遗憾地说：“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
“没想到天气这么冷！”这曾是小静用同样语法说过的话，那次是她为性感穿出美丽而冻人的迷你裙。
在这个同样令怀远着迷，让人心醉的新年夜晚，姑娘还留有一句，该说是喻世名言：“看谁能伪装到最后。”
根据这一难懂的话中话，怀远做了强弩之末的尝试，他完全有意识地伸出手去，想牵起刚才碰过的那只小手，小静下意识地回缩起胳膊，躲闪着他这迟来的非礼，那一幕深深刻在他心里，这是最真实的结局。怀远起码亲烦过两个女人的嘴唇，至少摸腻了三个女子的胸乳，加上还有其它多处探索，确实还不如面前这丫头的一根手指。姑娘刚才还在给他往手里塞剥好的柑橘，这会儿却忽然矜持得不行！两个蜜橘把他们引向一场迷局。
小伙子也自知他手很脏，想去牵起那只柔嫩小手，自己都觉得很勉强，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牵手，哪怕是牵住一个妹妹的手，不要有泡妞的感觉也成，拥抱还不行，亲吻已不能，他们这样算什么？还不如两个陌生人。小静是在指责他虚伪的面孔吗？怀远自觉多像有一名人答丢夫呀！在很多著名的这般人物当中，他最喜欢“伪君子”的这个代称了，那不止在中外戏剧故事中都有，现实生活中也是他的学习楷模，这又一闪念他更想对小静下手，在人家里动手动脚不好，那就把这姑娘拉到外面去。
“咱们一起出去走走。”这已是怀远最后的请求。
“不去了。”小静摇着头答复，像怕掉脑袋一样。
他们很想在一起的年少时化为云烟，还想在一起的日子也结束了，怀远就要去迎接又一场激烈的人生冲突，小静也将面临比等待更难的抉择。当某些年轻时日的浮华暂且耀眼之际，谁会防备青春背后还有乌云压顶？谁能预见霹雳之下电闪雷鸣惊天动地？在未经风雨飘摇之前，不知有几许镜中花好看？几多水中月儿圆？多少纯情将似水流年？多少真心还需要洗礼？
小伙子多想在新春告诉这姑娘，除夕下在外面的瑞雪依然洁白，到这一刻我还没有背叛过去，没忘记那只恋花的“小蝴蝶”，没忘记我两次说“喜欢你”，没忘记你冷艳后我那封“绝情书”，没忘记望星河让你落泪的“诗篇”，没忘记你送我上车的“小站”，没忘记你认我不变的“唯一”，没忘记我们约会时你的“纱衣”，没忘记你跟我出门穿的“迷你”，没忘记你刚给我剥的“蜜橘”。我还没有让我的魔鬼乱闯，进入任何女子的地狱，要是我已无力带给你欢乐，又没办法这样茫然离开你，我是按自己的方式退缩，还是你该可以告诉我，让我怎样煎熬等下去？
在怀远终于碰到小静的手这个大年，大自然却对他们双双失望了，他从小静家出来看着一片雪茫，在没有月亮的夜空却见到一圈银轮，仿佛有张倩女秀美的脸还在风中微笑着，怀远走到离那路灯下不远处端起一捧雪花。他知道自己又要复古泛酸了，想着些空白的事像一张纸，在心里最后的这页白纸上，可以重作曾遗失的古诗残篇了，其实是他想借一所谓心扉处，珍藏下那个无邪少女的名字，作为对这场旷日持久雏恋的纪念，随着他手心和眼里的水珠，不觉中融化成几行《雪月风花》：。
静女巧盼眼朦胧，伊人楚楚凝夜冷。
几曾驻足双影从，飘零独落孤寒灯。
鹊桥易断河汉清，星泪逝水悄无声。
幻游海市蜃楼空，庄周与我蝴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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