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欠他,他又欠人,一生糊涂帐,哪里还得清。”
“卓敏,人人纠缠不清,独你撇脱清高,不如做尼姑去。”
“李平,你为什么不直接向王羡明讲?”
李平微微笑,一顶高帽子无形无迹地送过去,“他一向只听你的话,卓敏。”
高卓敏此刻那里还是李平的对手,只觉李平深明她意,深知她心。正是:人要好话听,佛要香烟受。
当下卓敏口气软化,“车从何来?”
“你家亲戚众多。”李平提醒她。
“都是穷人。”
“这些细节,慢慢筹划,主要是大前提获你通过。”
卓敏刚想说什么,李平又抢着说:“你慢慢考虑周详了,才知会我不迟。”
午聚时间有限,卓敏是不敢迟到,李平则怕人看小,不想迟到。
回到写字间,她嘘出一口气,靠在门上,闭上眼睛,像是卸下部分担子。
谁知朱明智叫住她:“李平,你回来了吗。”
李平心想,我可没迟到呀。
“夏先生打锣找你,有要紧事。”
“我这就去见他。”
“他已经回草莓山道去了,叫你立即赶到。”
李平顿觉十分尴尬,明明是办公时间,夏彭年却如此着迹,把她呼来喝去,在众人面前破坏她形象:根本不像是出来做事的人。
朱明智像是看澈她的心事。“你放心,这确是件事,你坐我的车,玛丽只当你替我办事,没有人知道。”
李平感激朱小姐的细心,赶着去了。
朱明智看着她背影摇摇头。
这就是李平难能可贵之处了,不少办公厅女郎巴不得人前人后暗示同事伊与老板有暖昧的一手。李平,明明是这种身份,却还努力划清公私界限。
做她也难,朱明智叹口气,李平还年轻,好胜心强,总不明白,一旦走进这只镀金笼子,便终身脱不了金丝雀的身份。
转变包装,于事无补。
李平一上车,就接到电话。
夏彭年兴奋而愉快的说:“叫司机尽速赶来。”
“彭年,是什么事?”
“大事。”
李平受他感染,笑起来,“什么大事。”
“到来你就知道。”他竟挂断电话。
什么大事,生意上的来往,再大买卖,他也引以为常,不会提起,那究竟是什么事。车子抵小洋房门口,李平已经知道非同小可。
她看到夏家的大车停在门口,那是夏镇夷的座驾,出动到老太爷,一定有事。
他们在等她。
前来启门的是夏彭年,他一脸的笑容:“李平,猜猜是谁来了。”
夏彭年把身子侧一侧,让她看清楚室内情况,李平立即称呼:“夏伯伯,伯母。”
“李平,这是谁?”
李平一停睛,看到夏氏夫妇当中站着一位瘦削的妇女,她怔住,过半晌,缓缓向前踏一步,轻轻地,不置信,试探地问:“妈妈?”
是,是她的母亲。
李平转过头去,夏彭年竟秘密地把她接了出来。
此刻他正看着李平微笑。
李平大意外了,百感交集,只会得呆呆看住母亲。
夏镇夷说:“我们先告辞,晚上一起吃顿便饭。”
夏太太也说:“你们母女俩必然有体己话要讲。”
由夏彭年把他们送出去。
李平这才上去握住母亲的手,“妈妈,你来了。”
到这一天,算一算,母女已足足三年没有见面。
李平只觉得母亲又干又瘦,额角眉梢眼边嘴旁,统统密密麻麻布满细纹。
她神情惘然,彷徨多过欢喜,母女俩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李平让她坐,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像一个孩子初次到陌生人家做客。
李平又让她喝茶。
夏彭年回来了,双手插在裤袋里微笑。
李平迎上去,悄悄抱怨:“你都不同我商量。”
夏彭年说:“你总是犹疑不决。”
李平有苦说不出,过一会儿问:“她以什么身份居留?”
“游客,不喜欢的话,可以随时回去。”
李平一听,才松了口气。
夏彭年这才发觉李平与母亲并不亲厚,有点犹疑,原本是一番好意,要给李平一份惊喜,不过,母女总是母女,不用替她们担心。
他说:“我已告诉伯母,我们下个月订婚。”
啊,李平想,这使她身份明朗许多。
“你怕在伯母面前,没有交代吧。”
他什么都想到了。
“黄昏我来接你们。”
夏彭年走了之后,屋里只剩下李平母女。
她坐到母亲身边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熟人吧。”
“到现在我才想起来,原来是他。”
“你指夏伯伯?”
“可不是,他是你外公行里的_个秘书。”
李平说:“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
“想都没想到,”李母微笑,“以前他叫我大小姐,替我养的蚕找桑叶吃。”
李平可以想外公家最繁华时节的盛况。
“三十几年的事了,说来做什么,不过这样念旧的人家,无论在什么年代,都算少有。”
李平说:“他们一家都对我好。”
“李平,你舅舅呢?”
舅舅,多么陌生的一个名词,李平几乎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我搬出来已经有一年多。”
李母担心的问:“你同彭年打算几时结婚?”
李平知道母亲一有机会必定会问这个问题。
经过那么多的劫难,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所关心的仍然是如此原始琐碎简单的事。
也好,李平想,证明不折不挠,是人类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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