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对视的五秒钟里,我总结了如下几点。
一,这个人是男的。
二,帅哥来的。
三,眼镜是armani的。
四,外套是nautica的。
五,他应该去死。
但我的外部表现镇静异常,虽然当时我只穿着一件kenzo的花内衣,但我没有叫,没有骂,对,我只是呆了。
我认为一般人只消得一秒钟,就会马上说“对不起”然后全身而退。但这个男人,用了五倍的时间。最可恶的是,他一脸无辜表情。
我恼怒极了,这注定就是穷人的遭遇。我非常非常地想开骂,可我骂谁?骂那个答应帮我看门的售货小姐?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这样被人白白看了去!这就是大卖场!穷人的大卖场!该死的穷人的大卖场!我在该死的穷人的大卖场被人白白看了去!
这套kenzo的内衣,花掉我四千多块!谁看过?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现在为了六十七块五一件最终没有试成的一折套头衫,被人看了个精光!谁来赔偿我严重的精神损失?!
我疯了一样迅速套上自己的衣服冲出来,那男人已不在附近。我铁青着脸把六十七块五扔回售货小姐手里,转身就走。
穷人的大卖场是多么阴暗!说不准在哪个角落就徘徊着居心叵测的偷窥癖,专等有女性试衣时,假装无意地推门而入。我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但因为还没吃晚饭,什么也呕不出来。
我早就说过,不能去那种穷人的地方。林达有没有被人白白看过?她肯定没有我的命这样歹。我一路铁青着脸直上四层,随时要炸似地坐在那里。
林达来的时候,我几乎要哭了。但是这样只能自认倒霉的事,令我如何哭诉?还嫌不够丢脸吗?
大咧咧的林达什么都没注意到,她一定想象不到为了了解她的生活方式,刚刚我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她只低头翻着餐牌,说:“他怎么还没到呢?”
我想:反正已经这样坏,倒不如大吃一顿发泄发泄。出了这幢大楼,谁认识我呢?谁知道我刚刚被人白白看了呢?
一个高大的身形挡住了灯光,我还没来得及抬头欣赏,就听见一个动听的男声呻吟:“天哪!不好。”
林达愉快地说:“坐吧,我来介绍。”
我收拾心情堆起笑脸抬起了头。
我看见了刚才那个白白看了我五秒钟的男人。
对,我又呆了。
“我的堂兄,浩昆,这是艾禾。”
林浩昆这辈子对我说的前两句话,全都是“对不起”。
我不能够镇静地回答林达不断追问的“你们认识的吗?”浩昆也不能,他极度沉痛地低头握着双手,似乎在做饭前祷告。
整顿饭我没有说过话,不停地狂吃,内心里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反正也被人白白看了,就把无法计量的损失吃回来吃回来吃回来!出门以后大家各走各路老死不要再往来了。
吃到最后,林达也惊骇地沉默了。浩昆一直在旁边念叨着:“没有关系,我请,我请。”
撑到崩溃,整个人也瘫了下来,然后我不得已抬起了头,只能采取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恢复元气。
刚刚狂吃的时刻,我只看到浩昆干净的双手,整洁的指甲,左腕上的江诗丹顿,微露雪白的袖口,现在不得已直视他,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一型,但是,我怎能和一个看过我的身体然后连说两声“对不起”的人开始交往?
去死吧。
我抓起包,勉强起身,费力地一欠身:“谢谢请客。”转身就走。
林达大叫:“站住。”然后与她那个混帐堂兄一路追来。
在电梯里,林达说:“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浩昆很简洁地答:“我来早了,在大卖场已经见过艾禾。”
奇怪,他叫我的名字,竟像叫过五辈子了那样自然。
“大卖场?你们两个最要求有理有面儿的人都去逛大卖场?”林达想要笑了。
“大卖场试衣间的门坏了,我拉开门不幸看见艾禾在里面试衣服。”为什么她的蠢堂兄也像是要笑似的?
林达思考了几秒钟想象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坐进我车里的时候她说:“我只能送你两个字,活该。”
她机灵地坐在后座上,浩昆很配合地坐上副驾驶位。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被胁持的感觉。
“还要我送?”我怪叫。
林浩昆用他确实很动听的男中间说:“呃……艾禾,我觉得,如果不想被白白看了,我们不如试着交往一下。我觉得你人蛮逗的。”
“对,”林达干脆地附和。
我想他们的意思是说,与其认栽,不如尝试恋爱使损失降到最低。
“艾禾你那样精明,自己算计算计。”林达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仍然不忘拱火。
我沉默地开着车,雨刷器自顾自没有原则地摇摆着。
我在雨天开车,总是听五轮真弓。浩昆说:“我喜欢在雨天听五轮真弓,不过今天我的车坏了,下次我送你。”
下次?
林达先到了,下车前,我从后望镜看见她不停地冲我眨眼,然后,用力拍了拍她堂兄的肩膀。
雨越下越大了,我的心情和五轮真弓的歌声一样幽怨。
浩昆又不识相地开口:“我还想说,那套kenzo的内衣,实在是,非常漂亮,所以我多看了几眼。”
林达是我的好朋友,她了解我的要求,一击即中,没有浪费大家的时间。
浩昆后来一直说:艾禾是我的理想佳偶,她挑剔生活,可并未假以他人援手,何需指责?
但如果我们再不肯陪林达逛街,她就会说:“两个在大卖场没插销的试衣间里认识的人,有什么资格嫌我俗气?”
生活总是充满意外的玩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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