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吴畏难得清闲,拿出了很多大学里带回的资料阅读。
何秀早早地到了五亭,她是纯粹来赴约的,街市那么一点地方,一个小时能走十几个来回,幸好集贸日有卖狗皮膏药杂耍的,挤在人堆里看了一阵,她没有手表,掌握时间只能到供销社商店看挂钟,还真没辙,杂耍玩得很诱人,可她必须要去关注那个时间点,害的她经常要去商店看上一眼。
还是赴约要紧,远没到点何秀已经侯在了公社门口,让她茫然得是这个地方不止一颗梧桐树,她也不知道该站在那颗树下,还好范围不大,吴畏或者谁来接都应该看得到。
十点快到了,凤芝刚买菜回来就被吴畏遣来接人,可在公社门口转了一圈,没有穿着棉衣的人,只有一个深红毛衣在那里,走过去一问,还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鬼使神差地变成了老公的救命恩人,凤芝以少有的热情挽起她的手,把一个长期受人排挤、心情复杂的姑娘往自己家里带。
何秀腼腆地走进了吴畏的家中。吴畏见她进来了,赶紧收拾摊在桌上的资料,很客气地说:“来了,快请坐!”
他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叫凤芝去煮鸡蛋汤,这是此方风俗客套的一种礼遇。
可长期生活在底层的人,对一个公社干部给出的热情很是不安,坐在桌前吃的时候,小心的都没有发出任何吞咽的声音。
凤芝在厨房忙碌着,吴畏则培坐在何秀的旁边,询问了一些她家的情况,吴感受不到一个地主成份的无奈,你一句句地问,何秀都感觉是在抽她的耳光,瞠目结舌地回答间,难堪的都想痛哭一场。
吴畏多少看出了姑娘家的无奈,深知一个人无法选择父母,生在那个家庭,在别人的眼里,就是狗崽子。为了不让尴尬继续下去,吴转了话题,谈到了读书的情况,他有些惊叹,一个成份不好人就连接受教育的权利都剥夺了,这话没法再问下去了,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一个群体成为了专政的对象,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应该值得同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芝把菜端了出来。这顿饭对何秀来说已经很丰盛了,四个坐碗中竟然有一盘千张烧肉,这是春节或者真正招待客人才出手的菜,从小在人群的边缘长大,都不敢想像在公社干部的家里会有这样的礼遇,特别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客气的都把菜夹到你碗里,好像长这么大应该是第一次享受如此的厚爱。
饭很快就吃完了,何秀也不想在这地方久坐,她力所能及地做收拾盘碗的事,可人家就是不要你动手,坐着不知干什么也是一种煎熬,看了看吴畏没有什么问话,干脆就起身告辞,腼腆地说:“谢谢你们的招待,我该回去了!”
吴畏没有强留,请她来吃饭就是为了表达一点心意,那天晚上如果没有她的棉衣,没有被淹死,也会被冻死,她对救人和助人没有在意,但对另一个人和他的家庭,她的善举那可是惊天动地的。
凤芝把用塑料膜包好的棉衣棉裤从卧室里拿了出来,双手递了过去,对她说:“没想到姑娘家心眼这么好,真得谢谢你,以后可以常来玩!”
何秀接过棉衣包,朝两位甜甜地一笑,转身走了。凤芝礼仪性地送她到门外,吴畏跟上来问:“那件军装放进去了吗?”凤芝点头说:“放进去了!”吴埋怨说:“那为什么和她不说一声!”
凤芝摇着头,返回屋内:“这女孩细心,在家里推来推去,很烦的,想必会知道那是送给她的!”
“那可不一定!”果然,吴畏刚说完,何秀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从塑料膜包里拿出军装说:“你们把这件衣服错放进了!”
吴畏撇了一眼凤芝,立刻对何秀解释说:“这件衣服是我在省城读书时在一个军人服务处给凤芝买的,她生孩子后人胖了,所以就送给你了,刚才忘了和你说!”
何秀有些惊讶,摇手说:“不不!我怎么能接受这么贵重的衣服!”凤芝接口说:“你收下吧,你救了我家男人,还脱下自己御寒的棉衣,这个情我们要还的!”外面起风了,看着她穿着毛衣外套,顺手接过军装,解开扣子套在了何秀的身上。何秀感动的泪流满面,她没有动手拒绝,衣服穿好了,向两位鞠了一个躬,转身走了。
五亭集市早就散了,回去的路上也没有同路的人,何秀穿着崭新的军装,可惜的是没有人欣赏到自己高品位的衣服,这可是一件‘的确良’新式军装,能在退伍军人那里弄到一件,那绝对非一般的关系,男军装到屡见不鲜,翻领的女装就很少看到了。
何秀兴奋的一路小跑,到家后一头栽进床里,发生的这一切足让她喜极而泣。
何家的两位大人,从女儿路口拐进来就在注目她身上的穿着,看她没有打招呼就往楼上跑,百思不解地僵持了一会,不约而同地摸上了楼。很多天前那个晚上,她穿着内衣跑回来,没有去移坟的母亲看到后,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村里很多坏男人,一直在找机会奸淫弱势家庭的女儿,认为这一切都是父母祖辈的孽债在儿女身上恶报,地主分子没有政治权利,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她们,以为女儿被人脱去了衣物,不管是不是被奸淫了,也不想问,也不能问,因为自家根本没有能力高调地呵护她,作为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棉衣给她穿。可今天不同,被拿走的棉衣拿回了,还穿了一件崭新的军装回来,这个事必须得问,老俩口凑到床前说:“你到哪里去了?这军装怎么回事?”
何秀对父母的询问漠不关心,继续躲在被窝里偷着乐。母亲支开了老头,敷上前去小声地问:“是不是和人家谈恋爱了?”
这个问话把何秀的兴奋降了下来,她羡慕吴畏的老婆,同是女人,她就有这样的福份,而自己想找一户像样的人家都不可能,说不准到时候,只能嫁给一个家里穷的叮当响的老光棍,这样去想,人的心情突然降到了冰点,随即两眼泪珠像掉了线的珍珠,把被头都弄湿了一片。
母亲看到女儿情绪突变,又不敢问下去了,如果她把委屈说出来,自己能帮她抚平吗?老人家悻悻地走下楼,对着老伴绝望地摇摇头,坐进了锅灶台里头的小凳上抹眼泪。
当家的似乎知道了难言之隐,跟进去和老伴商量说:“我们要赶紧把女儿嫁出去!”
妇道人家‘开闸’了,情绪就有些失控,声泪俱下地回话说:“哪有人家愿意和我们地主家做亲戚?”何老爹满脸愁云,紧锁的眉毛狠狠地皱了一下,说:“江西,我写封信叫那边找户人家,那边生活比较好!”内当家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催促说:“那就快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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