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我们这些所谓优等生的骄傲忙碌,她显得那么潇洒自在,有时候,我总恨不得打破她那副快乐的表情,我很想问她“到底凭什么这样悠闲,凭什么这样满足,学习成绩倒数,是一道题讲过五六遍依然会错的白痴,不该自卑地遮起脸面,躲起来自惭形秽吗?”
幸村说:“每次看到她那副自得其乐、心满意足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很想伤害她,想看看她露出仇恨、憎恶、绝望的表情。”
他的心蓦然一惊,几乎有些恐惧地盯着幸村的脸。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只是那笑飘忽得仿佛随时要飞走,嘴里说着冷酷残忍的话,眼睛却是仇恨和悲伤的,望着那个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地上画画的女孩。
他的心蓦地一沉,他知道幸村精市——这个像神一般的少年陷进去了。而他,也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胸口那总是又酸又软的感觉是什么了。
骄傲的他们,被俗世负累的他们,无法企得自由的他们,在不可知的内心深处,带着怎样刻骨的羡慕和嫉妒注视着这个女孩。想得到她,想毁灭她,想她的眼睛一直一直地只看着自己,这样矛盾又卑微的心情。
丸井和仁王不喜欢她,他们总是用一副鄙弃的口吻说:“她有什么好?”
是的,她有什么好?他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没有什么好,至少她不符合一直以来所受观念中的那种好女孩——她娇气,并且,自私。是的,他们两姐弟都是自私到极点的东西,对他们再好,入不得他们的眼,进不了他们的心。因为自私,所以自我。
这个女孩喝醉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泛着娇艳的酡红,像三月的桃花,脸上挂着憨气的笑,醉眼迷离,琥珀色的眼睛水光潋滟,娇得仿佛能滴出水,那么亮,好像整条银河都在她眼中。
她拿各种名贵的瓷器、陶器,放在廊檐下接水,一脸陶醉地听水滴打在各种器皿上叮叮咚咚悦耳的声音,这种暴殄天物的事只有她能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可是——那水滴的声音,真好听,像大自然的绝响。
于是我说:“也许风鸟院更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也说不定。”
是的,她是真正的天才,是被神宠爱的孩子,她所有的一切无不体现着天意,随意点石,便也成金。
她弹一手华丽流荡的钢琴,画一手中西结合的浓墨重彩,写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她不断地给人惊喜,像一个悬念,不停地让人探索,欲罢不能。
她所有的一切才华,仿佛信手拈来,又毫不犹豫地丢弃。
不是上流社会那些名门淑女装点门面的才艺,她只是兴之所至,那样任性的,又那样让人羡慕。
他一直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开始心心念念地全是她——她喜欢吃清淡的东西,不喜欢吃辣,她喜欢花草,喜欢在室内养大盆大盆的水生植物,她喜欢青花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她在他生病时的一句不轻不淡的问候,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难得的关心?是因为这在她身上太难得,所以格外心动?还是那天她翻窗闯进音乐室,弹一首绝美的钢琴,神采飞扬,眼底全是软软的甜蜜和狡黠,仅仅就为了她的向日岳人?还是在她的弟弟重阳被打的时候那一刻爆发出来的凛冽不可侵犯?
或者更早,仅仅是在第一次拜访紫阳花寮的傍晚,那个伴随着“重阳”的娇嫩声音的魔模糊身影,踏着万千红霞的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进他来不及设防的心里。
他房间里她送给他的水养荷花,她在“桃花坞”丢的那只金鱼绣花鞋。为了她,甚至放弃了自己疼爱了六年的花都。
花都是早就察觉到了吧,只是骄傲地不肯说。
他记得那天他们吃了海鲜,点了他们都很喜欢的油焖龙虾,她吃得很开心,还喝了酒。回去的路上,她走在前面,忽然蹲下身捂着脸哭泣。
他第一次看见花都的眼泪。这个自负的女孩从来不相信眼泪,所以也从不哭泣。她高傲,她娇蛮。她任性,因为她本就是被所有人宠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她尽可以用睥睨的眼神俯瞰众生。
可是这一刻,她卸下所有的骄傲,哭得委屈,哭得伤心。
他站在她身边,默默无言,无法伸出双手去拥抱这个他原本应该疼爱一辈子的女孩。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道理的事。
花都走得那天,他去机场送她,她独自一人拖着拉杆箱,戴着墨镜,又是那个骄傲的大小姐。
她说:“比吕士,我不恨你,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是的,他既无法被原谅,也无法得到救赎。
利物浦的天空,是工业过分发达的铅灰,雨落下来带着空气中的尘埃粒子,街上行人匆匆,摩登女郎,比比皆是,藏在九寸细高跟凉鞋里的脚,也如艺术品一样修饰得完美精致,漂亮的蔻丹覆盖着椭圆的脚趾甲,散发着或俏皮或艳丽的味道。
可是,始终抵不上他记忆中那一双天然无垢的莲足,那样小,那样可爱,那样柔软,就那么一下一下地踩在他的心里,又酸又软的疼。
我这样想念你,可是你永远不会知道。
只因为你的世界,从来没有我。
更生慢慢抬起眼眸,看着向日岳人,向日岳人坦然地回望,脸上甚至还带着浅笑,目光如水,娇软,微涩,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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