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春节，彭志明一家都回外公家过年。外公家在一个小镇，镇子并不大，一条南北走向的3公里大街就把小镇给穿透了，小镇最出名就是这里的鞭炮小厂，足有二十多个。

“新年好！恭喜发财！”，彭志明正月初一早早地九点钟就从床上爬起来了，见人就叫唤。

“新年好！学习进步啊！”，大舅妈乐呵呵地递过来一个红包。

“谢谢舅妈！”，彭志明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恨不得天天过年。

“小振起来没有？”，大舅妈问道。陆宗振是大舅和大舅妈的儿子，陆家的长孙，年纪比彭志明小四岁，已经六岁了。

“没呢，他还在睡觉”，昨天晚上玩得高兴，闹腾到凌晨三点才睡觉，现在哪里能爬得起来，也就是彭志明一直惦记着红包才早早地爬起来。

大年三十的晚上，外公家足足燃放了三个多小时的鞭炮，光是响炮就烧掉了九个麻袋，燃放时人得穿上棉大衣，戴上帽子和口罩，要不就会弄得一身的烟灰，吐口唾沫都会是黄灰色的，门窗也得紧闭好，要不然家里就没法睡人了。由于小镇上生产鞭炮的小工厂众多，鞭炮价格便宜量又足，小镇家家户户都弹药充足，所以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整个小镇都笼罩在震天的响炮声和浓浓的烟雾里，那烟雾浓得在五米外就看不见人影了，如果有某国的军事侦察卫星那时经过小镇上空的话，就会惊讶地揣测――中国是不是又发生了激烈的战争了？！

正月初一的早上，小镇大街上一片狼藉，仍旧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大红色的纸屑厚厚地铺满了一地，一脚踩上去软绵绵地，仿佛踏上了红地毯，不过这时候却不能去扫纸屑，要不就会把新一年的喜庆扫掉――这是大忌。

彭志明站在门外，拈着三只细香，对着一张香案，在外婆的指挥下祭祖。

“列祖列宗，各位先人，保佑我们家志明聪明健康、学习进步、快长快大…”，外婆一边念叨着，一边往火盆里放纸钱。

希望爸爸妈妈妹妹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平平安安！我也能心想事成！彭志明默念着，虔诚地敬香、点酒、上茶、烧纸钱。

“志明…”，彭志明回头一看，乐了――原来是大舅，忙叫：“大舅！新年好！恭喜升官发财！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好好好…”，大舅陆承望咧着大嘴笑，脸上尤有几分酒意，外甥的话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乐呵呵地掏出一个红包：“学习进步啊！”

“谢谢大舅！”，彭志明笑着接过红包揣兜里，手指摸摸了――有六个了，还有人没起床呢。

将近十点的时候，全家人都起来了，闹哄哄地开始吃粽子。

近二十号人围着大圆桌，一边吃早饭一边谈论昨晚的战况。大舅天生就是能喝酒的人，昨晚一个人就把大姨丈和三姨丈灌翻在地，未来的小姨丈也是被人扶着回去，幸好父亲彭才旺也是久经考验的，还没倒下，不过也有八分醉了。

“表哥，我们去放鞭炮吧”，表弟陆宗振胡乱塞了两口粽子，扯了扯彭志明说道。

“好，走吧”，表兄弟俩塞了满满当当地响炮进裤袋和衣兜，手里拿着几根魔术焰火棒，彭志明还趁人不注意顺手拿了半包烟。

“哥，我也去”，妹妹彭琼雪嚼着一口粽子，也跟了出来。

出了家门，彭志明看看离家比较远了，就掏出一支烟，擦着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让烟气到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来――很久没吸烟了，真怀念啊！

二小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彭志明回味了一阵，低头看看表弟，坏笑着把烟递过去：“想不想试试”

表弟陆宗振迟疑地看着烟，不敢去接，彭志明夹烟的手又伸了伸，蛊惑道：“就吸一口，很好玩的！”

陆宗振小心地接过烟，放到嘴边，又看了看表哥，彭志明鼓励道：“吸嘛，用力吸！”

咳~~咳~~，陆宗振用力吸了一大口烟，立马被呛的满脸通红，肺都要咳出来了，一个劲的抹眼泪。

彭志明哈哈大笑，给他拍背：“男人嘛，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陆宗振抹着眼泪，幽怨地看着彭志明，似懂非懂。

“好了，放鞭炮吧”，彭志明又点上一支烟，让二小拿好焰火棒，再给点上，而他则掏出兜里的响炮，一个个点燃再往远处扔。

小镇大街上到处都是欢笑着放鞭炮的小孩，拿着燃香，点了炮仗到处扔――墙上、泥塘里、水坑里、树上，还有往行人脚下扔，惊得人直跳脚。燃放的炮仗各式各样，有一种并二指粗、俗称“地雷”的炮仗，爆炸威力惊人，点燃了扔泥地里，一炸就是一个坑。

玩了一会，远处锣鼓喧天地过来一个舞狮队。

街上的小孩见了，唿哨一声，聚了过去，彭志明也带着二小过去看热闹。

小镇的舞狮队是业余性质的，基本上只在春节期间出来活动，如果有人家希望舞狮队过来家门贺喜，就会用一根长竹竿，离地三米吊个红包。舞狮队见了，自然就会过来，给主人家舞蹈贺喜一番，再搭人梯，由狮头把红包叼下来。

“走，我们回去”，彭志明看了一会，拉着二小往家跑――不知道外公家门口也会不会挂个红包呢？

果然，外公家门口也用竹竿吊了一个红包，大人们都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希望舞狮队过会能过来贺喜。

十分钟后，舞狮队敲锣打鼓地过来了，到了外公家门口，照例就是一套惯常舞狮的套路。

彭志明在一旁不时地点燃几个小炮仗扔到舞狮人脚下――过年真好！

不过，87年的春节还没有七天长假，彭志明一家在正月初三就回了l市。

又过了十二天，就是元宵节。l市政府决定在市中心区域开办元宵灯会，同时禁止车辆在当天18时以后通行市中心的街道。

这是l市在改革开放后举办的第一场元宵灯会，几乎有十万人涌入了这块几平方公里的区域。当晚，皓月当空，花团锦绣，彩灯明丽，人头攒动，中心广场旁的露天体育场里怦怦作响，一团团礼花争相冲上夜空，绽开满天的火树银花。

“真好看！”，彭琼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眼睛都不够使唤了。

“小心！”，彭志明紧紧拉着妹妹和父母亲的手，缓缓在人群中蠕动，就怕一不留神，一家人就会被人群挤开，再转个身，那就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哎哟，我的鞋！”，父亲彭才旺被人从后面踩了一下脚后跟，一只皮鞋就落在了后面，他转身就要去找，但哪里还找得见鞋子，地面上全是密不透风的人腿。

“行了，别找了”，陆芳赶紧拉住丈夫，“再找就连你都找不见了！”

彭才旺只好一脚高一脚低的继续跟着人群走，时不时还被人踩上几脚。

一家四口花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全都是满头大汗，找了一路公交车回家。到家一开灯，都乐了，四人的衣服被挤得皱巴巴地不说，鞋子面和裤脚上都是鞋印子。

彭才旺坐在椅子上，脱下脚上那只形单孤影的皮鞋晃了晃，抱怨道：“这些人真是太恐怖了！好像没看过花灯似的。”

妻子陆芳笑得很辛苦：“你还不是一样，也从来没看过花灯！”

真是的，彭才旺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长叹一声――春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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