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摩爬下驾驶座来到车窗边,脸上写满忧虑。“我不喜欢这样,夫人。”他说。“我们应该去博街找警探才对。”
“也许吧!但我已经选择了这个办法,现在只能希望──”她猛然住口,因为韩亚特突然出现在拉摩背后。“啊,你回来了,先生。我们正开始担心。”
“这是小强。”亚特指向一个精瘦结实,模样邋遢,看来最多只有十一岁的男孩。“他会陪我们找人。”
玫琳皱眉看着小强。“夜深了,年轻人,你不该上床吗?”
小强猛地抬起头,一副自尊深受侮辱的模样。他熟练地朝人行道吐口痰。“我不干那种勾当,夫人。我做的是正当生意。”
玫琳瞠目结舌。“请再说一次。你卖的是什么?”
“情报。”小强兴高采烈地回答。“我是飒奇的耳目之一。”
“飒奇是谁?”
“飒奇替我工作。”亚特说,打断显然会变得过分复杂的解释。“小强,我替你介绍,这位是狄夫人。”
小强咧嘴而笑,摘下帽子,朝玫琳行了个出奇优雅的鞠躬礼。“听候差遣,夫人。”
玫琳点头回礼。“幸会,小强。希望你帮得了我们。”
“我会尽力而为,夫人。”
“够了,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亚特在伸手握住门把时瞥向拉摩。“快点,老兄,我们要去布利街。你知道『黄眼狗酒馆』吗?”
“不知道,先生,但我知道布利街在哪里。”拉摩脸色一暗。“坏人把我的奈丽带去那里了吗?”
“小强是那么告诉我的。他会到驾驶座上为你带路。”亚特打开车门钻进车厢。“出发吧!”
拉摩跳上驾驶座,小强跟着爬上去。车门还没关好,马车就敢动了。
“你的车夫还真急于找到奈丽。”亚特说。
“拉摩和奈丽是一对恋人,”玫琳解释。“他们打算在近期内结婚。”她尝试解读他的表情。“你怎么知道奈丽被带去那家酒馆了?”
“小强看到全部的经过。”
玫琳吃惊地瞪着他。“那他为什么不向警方报案?”
“就像他跟你说的,他是生意人,不可能随便把货送人。他在等飒奇巡回收取情报,那些情报会在天亮后转交给我。但今晚出现的是我,所以他直接把货卖给我。他知道我一定会按照他惯常的收费付钱给飒奇。”
“天啊!你是说你雇用了许多像小强这样的网民吗?”
他耸耸肩。“我付的工资比以前向他们收购赃物的人高多了。何况,跟我做生意,飒奇和他的耳目不必再冒被捕入狱的险。”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付钱给一群小流氓,购买他们在街头收集到的流言蜚语?”
“从那些消息来源可以得知的事会令你吃惊不已。”
她浑身微微一僵。“我毫不怀疑那些情报会非常令人吃惊。但像你这种身分地位的绅士,怎么会想要知道那种事?”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绿眸里闪着冷笑,好像退缩进内心的某个阴暗角落。
她指望什么?玫琳纳闷。她早该料到他会是个十足的怪人。
她清清喉咙。“别见怪,先生。只不过这整件事听来有点,呃,非比寻常。”
“你的意思是非常神秘复杂、深奥难解吗?”亚特的语气太过客气。“非常梵萨吗?”
最好改变话题,她心想。“这个名叫飒奇的人物今晚在哪里?”
“他是个有相当年纪的年轻人,”亚特嘲弄道。“他今晚外出跟女朋友约会。她在一家女帽店工作,今晚她放假。他会很遗憾错过今晚的冒险。”
“至少我们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早跟你说过奈丽不是跟男人私奔。”
“你是说过。你总是这么得理不饶人吗?”
“我懒得拐弯抹角,尤其是在事关一个年轻女子的安危时。”一个浮上脑海的念头使她柳眉轻蹙。“小强怎么知道奈丽被带去什么地方?”
“他徒步跟踪马车。他告诉我那并不困难,因为浓雾使车辆行进得非常缓慢。”亚特冷
笑一下。“小强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一个年轻女子在『梦幻阁乐园』出口附近被强行载走,是那种我会付高价的珍贵情报。”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想知道,在你的生意场所附近发生这样的犯罪活动。毕竟身为『梦幻阁乐园』的业主,你必须负起一定的责任。”
“没错。”亚特似乎退缩进内心更阴暗的深处。“不能让那种事在邻近地区发生,对生意有害。”
第二章
“黄眼狗酒馆”窗户的厚玻璃闪着邪恶的光芒,壁炉的火焰制造出许多骇人的影子,它们摇摆晃动得恍如酒醉的鬼魂。
酒馆里的酒客无疑是喝醉了,亚特心想,但他们绝不是无害的幽灵。他们大部分都可能身怀武器。“黄眼狗酒馆”经常聚集着风化区里一些凶神恶煞。
玫琳从车窗里打量酒馆。“幸好我想到把手枪带来。”
他努力不要大声呻吟。虽然相处不到一小时,但他对她已经十分了解,所以那个消息并不令他吃惊。
“你最好把它放在袋子里别拿出来。”他坚定地说。“如果能够避免,我宁愿不要动到枪。它们往往会使场面变得一团混乱、惨不忍睹。”
“我很清楚那一点。”她说。
他想起关于她丈夫死亡的传闻。“我想也是。”
“但在大街上掳走年轻女子并不好看,”玫琳继续道。“我猜解决之道也不会好看。”
他绷紧下颚。“如果奈丽在『黄眼狗酒馆』里,我应该不需要用到枪就能把她救出来。”
玫琳仍然满脸狐疑。“我想不大可能,韩先生。那些酒客看来都像凶神恶煞。”
“所以更不该制造太大的声响引起他们的注意。”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只要你遵照命令,我的计划就不会失败,夫人。”
“既然答应依照你的计划行事,我就会做到。”她停顿一下。“除非事情出差错。”
他不得不满意于那薄弱的承诺。黑寡妇显然习惯于发号施令,而非接受命令。“好,开始办正事吧。你了解你的任务吗?”
“放心吧,先生。小强和我会把马车停在巷口接应。”
“务必做到。如果我带着奈丽从后门出来时,没有现成的交通工具可以离开,我会很不高兴。”亚特把帽子拐在座椅上,然后开门下车。
拉摩把缰绳交给小强,然后爬下驾驶座与亚特会合。他站立在街道上比佝偻在驾驶座上时,看来更加高大壮硕,宽厚的肩膀遮住马车灯大部分的灯光。
亚特想起先前对拉摩的印象──与其说是车夫,不如说是保镳。
“我有枪,先生。”拉摩对亚特说,好像那样能使他放心。
“你和你的雇主总是全副武装地四处走动吗?”
拉摩似乎很惊讶他会有此一问。“那当然,先生。”
亚特摇摇头。“她却认为我是怪人。算了,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先生。”拉摩瞪着“黄眼狗酒馆”的玻璃窗。“如果他们伤害了我的奈丽,我会要他们所有的人都付出代价。”
“我怀疑他们有时间伤害奈丽。”亚特开始穿越街道。“说得露骨些,如果绑架她是打算把她卖给妓院,那么歹徒会尽力避免做出降低她身价的事,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恐惧和愤怒使拉摩浑身僵硬。“我懂,先生。听说他们像拍卖赛马那样拍卖女孩子,价高者得。”
“别担心,我们会及时把她救出来的。”亚特平静地说。
拉摩转过头来,从酒馆窗户透出的昏黄光线照在他凄凉的脸上。“如果今晚能平安救出我的奈丽,我希望你知道我这辈子都会感激你,先生。”
那个可怜的家伙恋爱了,亚特心想。想不出还有什么安慰的话语可说,他用力握一下拉摩的肩膀。“记住,给我十五分钟,不多不少,然后制造混乱。”亚特开始往暗处移动。
“是,先生。”拉摩走向酒馆,拉开大门消失在里面。
亚特进入酒馆后方的巷子,走不到三步就有一阵恶臭扑鼻而来。狭窄的巷弄显然被当成厕所兼垃圾场。等今晚的这件事结束,他的靴子会极需清洁。
他抵达巷子深处,转过转角,来到一座荒芜的庭院。酒馆的厕所位在庭院一角。厨房门敞开着让空气流通,二楼的一扇窗户亮着灯。
亚特一边走向厨房门,一边拉起大衣衣领遮住脸孔侧面。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他可以冒充成风化区来找乐子的酒醉浪荡子。
他找到后楼梯,一步两阶地奔向二楼。他在楼梯平台上听到两个男人在争吵。激烈的争吵声是从幽暗走廊旁的一扇房门后面传来的。
“听我说,她是上等货。我们可以用两倍的价钱把她卖给蔷薇街的那个老鸨。”
“我跟人家说好了,我不能说话不算话。我得顾虑到我的名声。”
“我们这是做生意,大笨蛋,不是在玩有规则得遵守的绅士运动。赚钱才是重点,听我说,我们把她卖给蔷薇街的妓院老板可以拿到更多──”
争吵被一楼爆发的骚乱打断,惊叫和吶喊在楼梯间里回响。亚特认出最响亮的那个声音是拉摩发出的。
“失火了!厨房失火了!大家赶快逃命,这里很快就要变成一片火海了!”
亚特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走向房门,然后是类似桌子翻倒的重物落地声。
他停在进入走廊后遇到的第一扇房门前,伸手尝试转动门把。门把一转就动。他把门推开一半就暂停下来。直觉告诉他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人。他走进房间,让房门虚掩着。
“拉警报!”拉摩的吼叫声从楼下传来。“厨房里的烟现在浓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二楼走廊里的第二扇房门猛地打开。躲在暗处的亚特看到一个彪形大汉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房里的灯光照出他们粗陋的衣服和不确定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壮汉没有特定对象地问。
“你听到叫声了。”瘦子徒劳地想绕过壮汉。“失火了,我可以闻到烟味,我们得离开这里。”
“女孩怎么办?她太值钱,不能丢下她。”
“她不值得我赔上性命。”瘦子终于挤到走廊上,拔腿就往前楼梯跑。“如果你不嫌麻烦,你可以去背她出来。”
壮汉犹豫不决地回头瞥向点着灯的房间。“真要命。”
不幸的是,贪婪胜出。壮汉转身回到小房间,一分钟后扛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女子出来。
亚特来到走廊上。“让我帮忙你英雄救美。”
壮汉愤怒地横眉竖眼。“别挡路。”
“抱歉。”亚特让开。
壮汉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向前楼梯。亚特伸出一只脚,同时用手刀朝壮汉的肩颈要害处砍了一下。
壮汉大吼一声,左臂和大部分的左侧身体都麻木起来。他被亚特伸出的那只脚绊到,头往前地倒下。他放开奈丽,伸出右臂,徒劳地试图阻止自己摔倒。
亚特在壮汉倒地前及时接住奈丽,扛起她走向后楼梯。楼下传来人们试图从厨房门逃出的吵闹声。
一个人影出现在狭窄的楼梯上。
“人救到了吗?”拉摩问,接着看到亚特肩上的女孩。“奈丽!她死了!”
“只是睡着了。可能是被下了迷药。快,老兄,我们得快一点。”
拉摩二话不说地转身下楼,亚特紧跟在后。
抵达一楼时,他们显然是最后一批撤出酒馆的人。厨房里浓烟弥漫。
“你在炉灶里倒了太多煤油。”亚特在观察后说。
“你没说该倒多少。”拉摩不悦地回嘴。
“算了,有效就好。”
他们匆匆穿过庭院转进巷子。有几个人在街上徘徊,但惊慌的气氛在迅速消散。只有烟没有火使失火的假象打了折扣,亚特心想。他看到一个男子,可能是酒馆老板,迟疑不决地走回酒馆。
“动作快。”亚特命令。
“是,先生。”
马车就停在亚特指示的地点。至少那个女人遵守了命令。小强手持缰绳坐在驾驶座上,车门在亚特接近时猛地打开。
“你把她救出来了!”玫琳喊道。“谢天谢地!。”
她伸手帮忙亚特把奈丽弄进狭小的门口,拉摩跳上驾驶座接过缰绳。
亚特把奈丽送进车厢后准备跟进去。
“不要动,抢人的王八蛋,不然我要朝你的背脊开枪了。”
亚特认得那个声音──那个瘦子。
“拉摩,快走!”亚特纵身跃进车厢,在身后带上车门。
他伸手把玫琳从座椅拉到地板上,以免她的侧影出现在窗口而成为目标。但不知何故,她极力抗拒。马车突然启动时,亚特感觉到她在拚命挣扎。她举起手臂,他瞥见她手里的小手枪,距离他的耳朵只有几吋。
“不要!”他大吼,但知道为时已晚。他放开她,用双手摀住耳朵。
白光一闪,在小小的车厢内,枪响有如炮声般震耳欲聋。
亚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马车颠簸前行,但伴随的车轮和马蹄声只是遥远的嗡嗡声。他睁开眼睛,看到玫琳焦急地注视着他。她的嘴唇在动,但她说的话他连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他,她的嘴巴开了又闭。他明白她在问他是否安好。
“不好。”他说。他这会儿耳鸣得厉害,无法确定自己的音量有多大。他希望他在大吼大叫,因为他真的很想大吼大叫。“可恶,我一点也不好。我只能希望你没有使我永远地耳聋。”
xx
黄春菊、接骨木花和醋的气味从敞开的门口飘出来。玫琳停下脚步,探头望进小小的蒸馏室。
充满烧瓶、研钵、研杵、大大小小的罐子,以及各种药用干燥花草。蒸馏室总是让玫琳想到实验室。她的姑姑穿着大围裙俯身察看一个冒着气泡的烧瓶,很容易被误认成疯狂的炼金术士。
“蓓妮姑姑?”
“等一下,亲爱的。”蓓妮头也不抬说。“我正在浸泡。”
玫琳不耐烦地在门口徘徊。“抱歉打扰你,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没问题。再过几分钟就好。这种药水的药效完全视花可以浸泡在醋中的时间而定。”
玫琳交抱双臂,斜倚在门框上。姑姑在调制药剂时催促她是没有用的。拜蓓妮之赐,玫琳十分肯定她们家拥有全伦敦最多种类的镇静剂、补药、药膏和其它药方。
蓓妮对她的药剂非常狂热。她声称自己有神经衰弱的毛病,总是在实验新药治她的病。她也很喜欢诊断其它人的类似毛病,然后根据他们的体质为他们调配特殊的药方。
蓓妮花了许多时间研究治疗神经疾病的各种煎剂和调剂的古老配方。她熟识伦敦的每个药师,尤其是少数那几个贩卖稀有梵萨药草的药师。
玫琳如此容忍姑姑的嗜好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蓓妮的药方往往成效惊人。奈丽那天早上喝的药草茶对她过度紧张的神经产生了神奇的镇静作用。
第二个原因是,没有人比玫琳更了解偶尔像这样分散一下注意力有多么必要。将近一年前那个深夜发生的事,足以对最强韧的神经造成极大的负担。过去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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