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白大年将那血水未干的“呼”丢到台阶上时,“呼”还直起了脑袋,并且睁开了眼睛,可喉管里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斜剌里冲出来镇长的儿子——树一般高大的身材,挥舞着玩耍的木刀,就将那“呼”狠狠地砍了一刀,“呼”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发出一股恶臭,成群的绿头苍蝇挥舞着翅膀就落在了“呼”身上。
“把他捆起来!”
在崔镇长的指令下,派出所文寇所长和三两大汉,便将白大年扭住,用麻绳将他捆了起来。那白大年在绳索里大喊:
“这次不是假宝了,这次可是百年未见的‘呼’呀!政府不能不识宝!……”
崔镇长的汗衫被白大年给抓破了,一只长毛的乳头露在外面,就像是与人打过恶架的。
“……我想说什么呢?”他在这天的党委扩大会议上,神情沮丧地说,“……这事情看起来荒唐,却是我们的过错。不就是一只小豹吗——我建议,文所长将这只小豹尽快送到县科委去制成标本。豹出现了,大家都见着了,豹又回来了,这当然是喜讯,应该尽快上报宣传部,赶快写成新闻发出去……可是,豹却被人打了,且是个疯子,神经病……但说到底,这是我们的过错……”
台下的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满脸青色、衣衫褴褛的领导人。
“……我们没有给他们创造娶老婆的条件,这就让他们想女人想疯了。是怎么传出向镇里献宝可以奖老婆的这种谣言?也许是有人逗弄他。可事情一点不假。咱们乡镇五个行政村十九个村民小组,老少单身汉就达一百多人,占男性村民的百分之三十!……我为我自己感到羞耻!我在这里当镇长,连村民起码的生理需要都不能解决,算什么狗###镇长!”
第一章红丧(20)
镇长在这儿荡气回肠地痛骂自己,杯盖在桌子上来回地滚动。他淌着泪,情不自禁,脸可怖地抽搐,可他忍着。忍耐着,像一块铁:
“咱这不是祸国殃民!石膏村石xx一家,我给他算过账,全家财产才几百元,一家四口睡一张床,大闺女十九岁了,与父亲在一张床上,像什么话!可人家就是这个生活水平。家里只有四个碗,五个没有。四双筷子——还有两双半白的,一双半红的。这样的家庭咱们镇何止一家!……有人说他们是懒惰,这山里的人懒。暂不说这个,还是说单身汉。今年我已听到有太多的笑谈荤经,都是说一些傻蛋、放牛老头奸羊的、奸牛的……当作笑话在传。想过没有,有女人奸他不去奸人,奸兽干什么?都说如今人越来越像兽,比兽还恶;兽如今越来越像人,比人还精。这是为甚哩?……天地颠倒,人兽颠倒,这是为甚哩?社会出了问题,还不明白吗?咹!”
镇长用激忿的忧郁洗刷着淌泪的眼睛,心中好似万般无奈。他像一个毫无遮拦的朋友与大家推心置腹,不知道把这个世界怎么办才好。他的心里一定是非常柔软的——大家想。这样才似乎是第一次结识他。就是这个人吗?一个矜持的、冷傲的、不太吭声的、文里文气的镇长,有时候会耍一些权术,有时候很卑鄙,很下贱,很会对领导说话(譬如对来镇上检查工作的县里干部);可有时候又会很正直,很善解人意,慷慨激昂,铁骨铮铮,像个持不同政见者。他的泪是真的,他决不会傻了巴叽地说这些话,为一个神经病疯子而突然掏心掏肝,他说的是真话。接下来,他要去县里为这个猎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傻逼活动一张患有精神病的证明,他说:
“谁也不许出卖他。他是个疯子!明白吗?”
十二
老书记覃放羊现住在县城的一栋石头屋里,石头缝里开满了鲜花,爬山虎枝繁叶茂。有一天他看日历,就突然中风了。现在,他拖着两条腿,也不能言语,以惟一可活动的右手,艰难地在纸上写下了:恩人、仇人、好人、坏人、人、人、人……
“人”是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提到白秀,崔镇长发现他十分激动。可老人无言以对,口角流涎,脑袋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
“你,曾经被他救过,是吗?……”
覃放羊点点头,小孩子似的善良的眼里含着衰老的泪水。没有谁相信,他曾被人称为“覃老虎”,是个敢作敢为的水布镇土皇上,在七八十年代,有人家小孩夜哭,一声“覃老虎来了”,小孩必会噤声。可生命是无情的,再伟大的人也会落得个皮枯毛落的残破境地,成为人们伤感的镜子。
“他可被您整得够苦啊!他一家如今凄惨的状况,莫非不与您有关么?”
“啊……啊……”老头说,两只眼睛滴嗒嘀嗒地流着浊泪。
“为什么不能认定他是失散的老红军?为什么不能每月补他个几十块钱?莫非您这个样子了还记恨着他吗?这不是太可耻了吗?”崔镇长有点厌恶起这个前任来了。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就像是一只蚂蚁,他可以任意踩捏。
“啊……啊……”老头说。他在四处寻找手帕。
“您不是塞进这个荷包里了吗?”崔镇长把手去引导老头的手。
“啊啊……”
“……公元一九四六年,白秀老婆的表哥白贱,替老地主白山财从宜昌买来了一个死囚。这白山财想打个房子与白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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