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说到咱家得知洪荒中出了八卷天书,也有心去夺来看看。究竟洪荒之中怪异玄奇之事甚多,不为横行,也为自保。梁园虽好,终非自家。尤其这碧游宫中,禹余天内,更是步步凶险!
屈指数来,我到这禹余天碧游宫已有旬余。总觉得如鸟困牢笼,战战兢兢。这一日多宝道人说起后园琼树开花,我便前去花园中赏花,一解烦闷之心。
碧游宫中花园甚广,占地十有余顷。洪荒福地洞天之中,地气悠远,滋润出繁花似锦,百里娇艳。我顺着小道一路逶迤前行,赏不尽的红花绿草,异树瑶花。我啧啧赞叹不尽,远远见前方白光闪耀,我知离琼树已近,于是轻轻行去。
那琼树果然好气象!只见是枝桠茂密,层层叠叠,手掌大的树叶经脉分明,就如碧玉精雕的一般。那花奇大奇香,庞然挺立,朵朵伸出在枝叶之外,卓然醒目。我绕树慢行一匝,看个痛快。
正行走间,忽听得有乐曲之声细细传来,如泣如诉,一副古琴,几根老弦,说不尽的缠绵悱恻,软语温存。我心中讶异,心想这洪荒中也有人这般细腻心思!因此顺着琴声寻去,只见琼树南侧一汪清泉,泉上有亭翼然,中坐着一个美玉般的年轻女子,正低头垂眉,玉指连挥连拨,细心弹琴。
真好姿色也!只见是樱唇秀口,明眸玉齿,眉如墨画,面如涂脂,天然一段惊心动魄之娴静风韵,恰如水中卓然一朵青莲。
我正思索间,那女子抬起头来,那目光如水波一般朝我一荡,我陡然一凛,原来是金灵圣母。她也正见到我,连忙从绣墩上站起,远远盈盈一拜,轻柔说声:“弟子金灵圣母拜见师尊!”
“不用拘礼。”我颔首,走上前去,伸手朝五弦琴上一拂,声如金石相击,清扬透澈,我情不自禁赞一声:“好琴,非凡品!”
“此琴得自昆仑。当年昆仑天生一段神木,日久成精,元始无边大法度入神道,号称南方青木大帝,又名云中子。”金灵手抚琴身,悠然说道。
“哦,原来那云中子早先也是妖怪。”我暗想。
“后来这神木本体由我取了,去根去尖,请师尊度入一口玄黄真气,成就仙琴。”金灵圣母眼如水波,流转不定,我也不知道她是看我还是没看。
“原来这琴这般由来?”我笑道。
“师尊若是师尊,便应该识得。”金灵圣母轻轻说道。
我心中如重锤所击!她既然这般说出,那便是早怀疑我不是真正的通天教主。我嘿然一笑,自我解嘲道:“终日苦修,神魂颠倒,居然忘了过往。”
“师尊有何过往?”金灵圣母语气转冷,竟还有些咄咄逼人:“当年师尊曾为碧游宫众弟子解说灵宝度人经之微妙大法,内有一句“天法六韬传世界,宫符壬略定乾坤”。弟子愚笨,敢请老师再为解说宫符壬略之术!”
我哪里晓得这甚么宫甚么符甚么壬甚么略!从来便连八卦九曜都辨识不清,哪里晓得这莫名其妙之怪异法门?我支吾一笑,说道:“这好天气,正好赏花”
“咄!花开似锦不过三五时日,转眼成空!”金灵圣母手一挥,那开得茂茂盛盛的一树琼花就如被大风激荡而过,满树玉花刹那间凋零,纷扬落下,只留一树绿叶青翠欲滴,分毫不动。
“可惜一树好花。”我说。
“说甚么无上甚深微妙法,堪破鸿蒙不二身……”金灵圣母花容惨淡,愤然说道。她伸手将那好端端的五弦琴一拂,铿锵一声大响,一弦顿时绷断。她转身飘然出亭而去,更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我可曾有得罪你来?不过三言两语,何苦拿这好琴出气?有了丁点道行之人,脾气果然古怪的紧。我将那琴拣起放在石桌上,心想不若我将断弦接了再去还这怪异女子。手刚摸到弦上,只一拉,却从中抽出一根细细丝卷来。
可见洪荒之中异事之多!想那丝弦不过头发粗细,谁能想到其中藏得有这幅洋洋洒洒长宽皆有一丈的文字?摊开有如此之大,团在一起至小至轻。其薄也薄,其透更透,只能隐约见到其中密密麻麻多有字迹,隔着阳光却看不大清。于是我将它一笼揣进袖里,把那断弦接好,抱琴回了小天星堂。
此后数日不见金灵圣母。她住于碧游宫何处我也不知,早朝晚拜她不来我也无可奈何,只好慢等。
那丝卷之上文字却是一幅经。次日我便解了此卷之谜。
碧游宫中四大弟子里,多宝道人、无当圣母等都是本性蒙昧的妖物,巧遇通天教主云游时度化,只有金灵圣母为开天辟地时滞留于禹余天的一缕金色霞光,朝夕听通天教主讲道,领会神游变化之秒得成正果,因此通天教主对其格外偏爱。因脱胎较多宝等人更晚,道行略浅,通天教主有心指点,无奈有三千双眼看着,不好偏心,于是趁度琴时将一本心经藏入。不料金灵圣母终究未解了上好造化,却便宜了我!
说来恰我是好运。那日回来我也将袖中之物忘了。因行走一日,多有风尘,于是将衣脱了在清泉中浸泡。待我想起时连忙捞出来,满担心被泉泡开了墨印,更加看不得清。不料被水泡过之后那薄薄丝卷上居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蝇头文字,抬头赫然是“天法六韬”。
想起恰才金灵圣母说起:天法六韬传世界,宫符壬略定乾坤。不料居然让我得了其中之一,大幸运!
细细一看,这六韬艰深晦涩,上下五千字居然无一句解得,看来看去正是天书相似。我秉烛苦读一夜,白白空乏,脑中如煮一锅糨糊,未得一字真义。正苦恼间,外边鸡鸣,又是一日清晨。
“玉晨之精气,九庆之紫烟,玉晖焕耀,金映流真,结化含秀,苞凝元神……”
小天星堂里,骤然响起人声,字字清晰,声音老成。每一字句都似乎响在耳朵边。我眼前有金色大字如金色花瓣飘落,自天花藻井坠下,无声无息没入青砖地里。
只说了五十个字,戛然而止。我翻开丝卷,恰是第一章。
我闭目凝思,若有所悟。那五十字的要义,般般如水中月影,清晰无比。
良久,我睁开眼来。往日昏暗腐朽的大殿中充满了活泼泼的气息,万事万物别有生意。我晓得了,这五十字的法门尽在我心。
“原来这丝卷连读都不须读。”我赞叹道。“那百日之后,岂不非吴下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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