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璇找到仓房门右边那块地儿的时候,藏花窖的游戏还正在如火如荼地流行着。小璇并不想和别人一起藏,因为她头几天捡到了一块圆圆的放大镜;隔着放大镜看花瓣,花瓣要比平时美丽好几百倍。
在那个酷热安静的午后,小璇悄悄地溜出来,用一根竹棍挑开了仓房门右边的一小块土地。没想到的是,只挑了几下,竹棍就打起了滑。
小璇隐约想起郝勇敢的嘱咐。
那块绿色玻璃片下面的花瓣已经溃烂,一张白色的纸片也早已被地气浸得湿漉漉的,眼看就要破碎了。
小璇费力地把纸片展开。
纸片上用圆珠笔歪歪斜斜地写着:我爱你。
“我爱你”是世界上最难听的话啊!
郝勇敢原来是个小流氓!
小璇扔下放大镜和那些鲜亮的花瓣,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15)
对赵小璇而言,让她蒙受了一辈子耻辱的人就是郝勇敢。
那一天是她十四岁的生日啊!郝勇敢竟然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撒谎说他的奶奶要送给她礼物!然后又撒谎说奶奶把礼物放在了厕所!最后,竟然把她锁在厕所里,扒下了她的衬衫和裤子……
小璇至今都不喜欢过生日,她宁愿忘记那个黑色的日子,那个日子是她的出生日,却成为了她生命里最可怕的一天,难道老天爷是特意选了这个本该值得纪念的日子来让她受苦受难受折磨吗?
小璇再也不想去上英语课了,一心只想着和谢丽商量如何和别的同事调换一下上课的时间。
“为什么不想去了?”
“我嫂子临产,需要人照顾。”
“你嫂子——不是有你姨妈嘛。”谢丽沉吟着,“小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你是不是不愿意和仲水言在一起啊?”
“没有啊!”小璇没想到谢丽竟会把问题想得这么复杂,“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嗐,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谢丽压低了声音说,“不过,仲水言好像对你挺感兴趣的,你可要提高警惕哦。”
小璇不知如何辩驳才是。
“你忘了,咱们第一次跳操的时候,他一个劲儿喊你名字呢。”
“也喊你了呀。”
“不一样的!”谢丽抬起一只手,像轰苍蝇一样摆了一下,“反正你是有丈夫的人了,他呢——条件那么好,也一定有女朋友,搞不好就要身败名裂家破人散的,交往的时候可得注意点,免得人家说闲话哟。”
谢丽的话虽然难听,也不无道理。但是,小璇再不敢提窜课的事儿了。
和郝勇敢的相认也就难以避免了。
第二天晚上下课后,郝勇敢追上了赵小璇。小璇本想像自己事先设计好的那样淡然地说上一句“你认错人了”,可面对郝勇敢的时候,思维却成了一团乱麻。想正常说话都很吃力,更别提装模作样地表演了。郝勇敢俨然忘记了过去,振振有辞地对小璇问寒问暖,临别的时候,还非要开车送小璇回家……
当晚,赵小璇婉拒了简第九的求欢。她借口累了,早早上了床。小璇在心里痛骂着郝勇敢——如果你真的忘了,为什么说话的时候不看我的眼睛?如果你真的忘了,为什么对我的冷淡满不在乎?……骂过之后,小璇的心又软了。郝勇敢怎么那么早衰啊,头上浓密的卷毛明晃晃地夹杂着粉丝一样的白发,脑门上的抬头纹像深深的垄沟;啤酒肚大得连裤腰带都没地方系,松松地挂在肚子下面,让人担心他的裤子会随时掉下来……还有他左脸颊上的那道疤——那道疤,已经是对他的报应了啊!
岁月的风沙黯淡了青春,黯淡了生命,是不是也可以黯淡错误抹杀罪孽?
第二天清早醒来,简第九说小璇夜里很不安稳,折跟头栽把势说胡话,搅和得他也没睡好。小璇一惊,连忙问:“我说什么了?”
“我那么困,哪能记住啊!”简第九说。
小璇努力回忆着影影绰绰的梦境,毫无疑问,她梦到了孙月君、周小坡、田灵灵、郝勇敢……好像还有蒋青青和毛毛。
梦是什么?梦就是“心”,梦就是“我”啊!没有梦的人就是无心无我的人,无心无我就无欲无求无烦无恼无畏无愧。
把郝勇敢这页书翻过去吧!不把他翻过去,陈芝麻烂谷子的就都得跟着郝勇敢跑回来,连睡觉都不得消停啊!
第一部分(六)
(16)
“到底是怎么个疼法,啊?”小璇被灵灵的惨叫吓坏了,她握着灵灵的手,一次次心疼地问,恨不能替灵灵分担一些痛苦。
“拦腰截断,拦腰截断啊!”灵灵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绝望地叫道。
就这样,被拦腰截断的疼痛折磨了十八个小时之后,田灵灵总算生了。
披头散发的灵灵和嗷嗷待哺的宝宝回到病房的时候,小璇扑在灵灵的身上哇哇哭了起来。小璇哭,大家笑;大家越笑,小璇越哭。
最后,还是灵灵的一句话止住了小璇的哭泣,灵灵拉着小璇的手,虚弱地说:“璇啊,别哭了,是我生孩子又不是你生孩子!”
小璇抬起头,和大家一起笑了一下,又趴下呜咽了一会儿,总算不哭了。
可是,第二天再见到灵灵的时候,小璇又忍不住哭了。
灵灵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痛苦地哼哼着。她的衣衫被姨妈撩到了脖子根,露出两只小山一样高耸着的乳房。此刻,那两只乳房占满了灵灵的胸部,上面紫红色的血管像蚯蚓般匍匐在皮肤的下面,清晰可见。
小璇被这骇人的乳房吓呆了。这是长在灵灵身上的一个寻常的器官吗?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大气球啊?
“璇啊,快帮你嫂子揉揉!”满脸是汗的孙月君喘息着命令小璇,她已经为儿媳忙了一夜了。
灵灵无助地望着小璇,说:“揉吧,再不揉出来,我就要活活疼死了。”
“揉什么啊?”小璇蒙住了。
“揉奶啊!”孙月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忙忙活活地哈下腰做示范,“拇指按住奶头,其余的像我这样……揉软和了就行了。”
灵灵仍是无助地看着小璇,像是哀求。
小璇迟疑着伸出手。
她学着姨妈的样子,两手握住了一只乳房的根部。
刹那间,小璇的头皮麻酥酥的,浑身哆嗦了一下。
小璇握住的分明是一块大石头啊!坚硬的,有着人的温度的大石头。小璇的双手开始了动作,每动作一下,灵灵就无比痛苦地咧着嘴抽搐一下,她已经无力大声喊痛了。
小璇终于明白姨妈为什么会满头大汗了,此刻,汗水已经打湿了她的衬衣,泪水也顺着她的面颊滴落下来。
“啊,我受不了啦,割掉它们吧,我不要啦……”忽然,灵灵一把推开小璇的手,大叫起来。
睡得正熟的孩子被妈妈吵醒了,小嘴蠕动着,舔着下巴上的小毛巾被。
孙月君抱起孙子,满屋子地踱着,嘴里不停地唠叨着:“老天爷啊,这可怎么整哟,这可怎么整哟!”
束手无策的赵小璇又一次伏在灵灵的身上呜呜哭起来。
“璇啊,你哭什么啊,是我疼又不是你疼?”灵灵摸着小璇的头发说。可是,小璇一把拽住灵灵的手,哭得更凶了……
小璇的哭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了灵灵的焦虑和悲伤,灵灵也跟着抽噎起来,委屈的泪水迅速打湿了枕巾。
屋子里一下子满是哭声,尽管每个人哭泣的理由各不相同。
“我的小祖宗啊,你可行行好吧!”抱着孙子的孙月君腾出一只手,啪地拍了小璇一把,“她是坐月子的人,哪能跟你一样想哭就哭啊!”
(17)
灵灵的乳房时刻像一座小山似的耸立着,没有情人的抚爱,没有孩子的吮吸,它们成了没有生命的怪胎,看上去有些令人心慌和恶心。
望着疼得死去活来的妻子,望着饿得哇哇哭泣的儿子,周小坡的嘴角像是中了魔法似的钻出了一大串水泡。有病乱投医啊,周小坡拿着手机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到处向人打听能治胀奶的土法偏方。
“……一次二百,包好包好?”周小坡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对着手机喊着,“只要能解决问题,多少钱都行啊!”
不一会儿,周小坡就把这个“一次二百,包好包好”的揉奶工接来了。
揉奶工是一个敦敦实实圆圆滚滚的山东老太太,脑后扎了一个敦实实实圆圆滚滚的发髻,脸蛋和额头闪着亮光,一进屋就摆出一副举重若轻的架式。她并不看灵灵,而是对着婴儿床里熟睡的宝宝努努嘴,成竹在胸地说:“可怜的娃子,一会儿就有粮食吃了哦!”
大家一听这句话,心里立刻有了底,被解开了穴道似的恢复了知觉,一时间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言听计从,招待恩人般。
寒暄过后,山东老太太不说话了,暗暗地运着气,像要投入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似的,撸胳膊挽袖子,一屁股坐在灵灵身边。
“疼,忍着啊!”下手之前,老太太嘱咐灵灵,灵灵连连点头。
老太太张开两手,掐住灵灵的乳房,一下一下地往上攒着。
灵灵哎呀哎呀地叫着,周小坡心疼得眼睛发红,抓着妻子的手。
“大人遭罪是小事,孩子遭罪是大事,我的大孙子哟,我的命根子哟……”孙月君一边摸着宝宝的小手,一边嘟囔。
从周小坡的儿子一落地,孙月君的生命就增添了新的内容,她实在是太拿这个孙子当回事了,当护士把灵灵生了男孩的喜讯告诉给她的时候,她哆嗦着嘴角说了一句:“前世积德啊!”
孙月君每天都要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子,一看就是老半天,看到发呆,看到入迷,看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股子慈爱来得太迅速了,小璇差不多都要被姨妈这突如其来的慈爱吓着了。
揉奶工卖力地揉着,像做馒头的食堂师傅和一大团面叫着劲。
灵灵咬着嘴唇不吭声,汗珠布满了脑门和鼻尖。
“快了,就快了。”老太太抹着汗,对身边的小璇说,“去打盆热水,拿条干净毛巾来。”
小璇刚转身,就听见大家异口同声的惊呼,与此同时,小璇觉得有一股暖洋洋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发丛。
原来,是灵灵积攒了几天的奶水像喷泉一样射了出来,疾雨般落得到处都是。
小璇愣住了。
“璇没经历过这个,傻了。”孙月君绕过呆呆的小璇,疾步走进厨房去打热水。
山东老太太用热毛巾盖住灵灵的乳房,然后,垫着毛巾继续揉,淡黄色的奶水一下子就把毛巾湿透了。
“奶都出来了,为什么不给我孙子吃啊?”孙月君急了。
老太太笑笑,还是成竹在胸的神情,“你摸摸,石头块子一样,你孙子那点劲能嘬出来?”
孙月君将信将疑地在灵灵的乳房上捏了捏,皱着眉头不言语了。
脸盆里的水很快就被灵灵的乳汁搅浑了,大家的情绪重新低落下来。
睡醒的宝宝哇哇地哭了起来,孙月君把事先准备好的奶瓶塞进孩子的嘴里。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毛巾洗了一回又一回,盆里的水换了一次又一次,灵灵的两只乳房终于服软儿了。
“好啦!”山东老太太接过周小坡递过来的二百元钱,笑眯眯地说:“娃子有饭吃了!”
第一部分(七)
(18)
谁也没想到,有了饭吃的娃子偏偏来了特性儿,一点也不珍惜来之不易的饭碗,只吃右侧乳房的奶,一到左乳前就执着地哭嚎。
灵灵的左乳迅速地膨胀起来,又变回石头了。
周小坡急忙给山东老太太打电话,可是山东老太太竟拒绝了周小坡的邀请。她在电话里说:“何必花二百块钱找我呢?你就能帮你媳妇的忙!”
“是吗?”周小坡激动地问,“怎么帮?”
“你吃啊,你替你儿子把奶水吃空就行了!”
周小坡的脸嗵地红了,尴尬地嘿嘿笑,“阿姨,你可真会开玩笑。”
山东老太太在那边喊了起来:“我可没开玩笑啊,我说的是真的,又经济又实惠,你还可以借机补补身子骨!”
周小坡有些生气了,在心里骂:“挺大岁数,还他妈的没正经。”
“你要是脸皮薄啊,就等着你老婆遭罪吧!”倔强的山东老太太像踢足球射门一样把话狠歹歹地踢给了周小坡……
灵灵得了急性乳腺炎之后,孙月君想起来就要把那个老太太骂一顿:“都是她那张破嘴给咒的!”
一开始,乳房的肿胀和疼痛并没有引起灵灵的注意,她还自以为坚强地对小璇说:“哪个母亲不都得挺过这一关?别人能坚持,我为什么不能坚持?”
可是,接踵而至的高烧和寒战却让灵灵不得不屈服了。灵灵浑身发抖,左乳红红的,热热的,硬硬的,像是在阳光下暴晒了许久从而由内而外地温热起来的大石头,一跳一跳地剧痛着,害得灵灵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焦急的小璇催灵灵去看医生,孙月君反驳说:“坐月子的人哪能随便出门呢?再说了,医院是最埋汰的地方,传上别的毛病哪多哪少!”
灵灵也很赞同婆婆的观点,对小璇说:“妈说的对,真要带回什么毛病来,传染给宝宝可怎么办?”
灵灵胡乱地吃了一些消炎药,期待着高烧和疼痛的消失。可是,不但高烧和疼痛没消失,更让人心惊胆战的症状又出现了——
灵灵的乳头竟然溢出了黄黄的脓水!
大家立刻傻眼了,搀着灵灵打了车就往医院跑。
乳腺科的大夫是个男的,灵灵迟疑着,看到其他患者若无其事地脱衣服,才慢吞吞地解开上衣的扣子。
在乳腺科的诊室,好像全世界生了病的乳房们都集合到了这里。如果说,两个乳房是神秘的,那么,四个乳房就会让人失去好奇,更别提十几个、几十个还生着病的了。
病痛让女人们步调一致地放弃了羞赧,乖乖地等待着各种各样的裁决和处置。
灵灵很快适应了诊室的气氛,挺着那对走了形的硕大的双乳向大夫陈述病情。陪同而来的小璇却始终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等到那个男大夫在灵灵的乳房上按来按去,小璇的气都喘不均了。
“严重吗?”灵灵小心翼翼地问大夫。
“耽误了。”大夫模棱两可地回答,飞速地在病志上写了几行字后,扯下几张单据说,“先去交款、化验……准备手术。”
“啊?手术?”
灵灵立刻呆住了。
小璇也呆住了。
(19)
乳腺炎的手术比乳腺炎本身还骇人。
躺在手术台上的灵灵眼睁睁地看着戴胶皮手套的大夫拿着锋利的手术刀对着她的左乳下缘割下去。
“不少啊!”助手对主刀大夫说。
主刀大夫点点头。
不少啊——是指灵灵乳房中蓄积的脓水。
灵灵感觉自己的心马上就要被恐惧给撑破了,虽然麻醉让她的胸部失去了知觉,可是,对疼痛的想像已经让她汗流浃背,毛骨悚然。
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雷锋……灵灵强迫自己想了一大串英雄人物的事迹,可是,仍然忍不住睁眼看着大夫把手指伸进乳房里的脓腔。
灵灵不知自己再该思考些什么才能把思维从手术台上转移开来。
“灵灵,害怕的时候就想想宝宝,宝宝还等着妈妈回家呢!”
哦——宝宝!灵灵忽然想起小璇的嘱咐。
宝宝,宝宝,宝宝……灵灵像痴心的人念佛一样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叨念着儿子的乳名,难捱的一分一秒终于在灵灵的叨念中跑远了。
大夫给灵灵做的是“切开引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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