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后,贵先生将两个行长的话对香香讲了,嘱咐她不可泄漏。
香香很着急:
“公孙主任到底出了什么事?”
贵先生回想起来,前年在公孙主任家喝酒,他喝着喝着就潸然泪下,说他可能落个悲惨的下场。
香香也记起来了,她忽然哭着对贵先生说:
“你不知道他待我有多好!在上海的时候他像父亲一样疼着我,又像哥哥一样跟我说笑话。”
贵先生面露忧戚,只是不住叹气。香香说她明天就要去崦嵫,不去看看他俩心情太沉重。
由于想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因此难以婉转劝阻高点过来投资。香香又是坚决不肯给高点打电话,贵先生便试着直接打电话给高点,问他董事会是不是已经决定了选址方案。
高点说还没有最终决定,不过他将努力争取落户崦嵫。
贵先生含含糊糊说:
“太为难你我们也不好意思。开发区的基础设施投入不足,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差,要是承载不下这么大的项目,造成了选址失误,倒是我们害你了。”
高点说:
“我们不会感情用事!过几天我还要去崦嵫,再争取点政策上的优惠。”
贵先生将他与高点通话的情况报告光震行长,光震行长却说,他们重新研究过了,决定调整方案,欢迎高点来投资。
紧跟着分行就下了一个文件,决定由吉离副行长兼任开发区支行行长,贵先生由副处级副行长主持工作升任正处级副行长负责日常工作。
加仁加义同时见到了文件,十分担心吉离副行长掌控开发区支行后,各方面都不会像从前那样方便了。
三个人加上黄果兰就在山人饭店喝闷酒,喝得索然无味。
贵先生回到宿舍,感到很孤寂,便摊开纸给元子写信:
……
由吉离副行长来兼任开发区支行行长,我猜想是对我的能力表示怀疑。桑可以说我“经常魂不守舍”,这种话肯定会传到分行。
他们开始对我不放心了,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因此我准备集中精力做好工作。如果失去你同时又失去工作热情,那就只剩一具躯壳了,我不能自我毁灭!
我幸福过,我要一遍一遍地回味这种幸福。我很感谢你,给我留下了这么多难以忘怀的记忆。
高点说你很可能就不回来了,我没有流泪。你给予我的已经足够了,我再不能去奢求了,再要流泪就是贪心不足了。
常令我揪心的是,你得到的太少。因我如荒草样的干枯,使你眼前缺乏绿色。
唯其如此,我要努力成长。即使周围全是岩石不容生长根须,我也要如榕树一样长出板根以支撑繁茂的枝悠说:
“从前有只鱼鹰喜欢上一条美丽的小鱼,对小鱼说:
‘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不让别的鱼鹰将你叼走。’
小鱼问:
‘光守着我你肚子饿了吃什么呀?’
鱼鹰说:
‘我去叼别的鱼来吃。’
小鱼问:
‘别的鱼也有鱼鹰守护你怎么办?’
鱼鹰说:
‘我就去战斗。’
小鱼问:
‘战斗中你牺牲了谁保护我?’
鱼鹰说:
‘那就不去争食。’
小鱼问:
‘不争食你要是饿死了呢?’
鱼鹰不再说话了。
小鱼说:
‘你要是真心怕我被别的鱼鹰叼走,那就赶紧把我吃了吧!’“
都说这个故事讲得好。房春燕嘻笑着说:
“谁把我们文秀吃了去吧!”
龚静问:
“就不怕过学工找你算帐?”
都禁不住大笑起来,又是一通戏闹。
二十三背叛的下场
贵先生专程赶去崦嵫请香香回古集,叫她出于礼貌也应该见高点一面。
到了半岛公园,他叫殷雄将车开到招待所停下。
以前去公孙主任家他充满了自豪,唯恐大家不知道他是堂堂公孙主任家的常客。
自从听了光震行长说,公孙主任犯下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以后,他就十分害怕有人看见他还在跟公孙主任来往。
所以他小心地绕着弯走,假装去别处。看看四周没人了,他才突然转身拐进公孙主任家。
猛然一见面贵先生惊呆了。
仅仅一个多月不见,公孙主任就头发全白了。而且双眼凹陷,下巴尖削,神情灰暗。
苏欣老师面容焦黄,连说句话都是有气无力。香香满面忧伤靠着她,神情带着惊慌。
贵先生慌忙问出什么事了,公孙主任凄然说:
“给你讲讲也好,前车之鉴!”
于是他详细讲,有一位领导曾经动用过金库的钱。
当时他就劝说,哪里的钱不好动干吗要去动金库,那是要杀头的。
领导却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金库里经常存放好几亿现金,动用一点点谁会知道?
除非突击查库。但是每次查库都安排自己的人去,即使上面来人查库也是轻易就对付过去了。
公孙主任问,以后用什么钱来填补?
领导说,将银行的利润转移一部分到自办的三产公司,再从三产公司提出现金来,就能够逐步填平金库的空头。
可是三产公司是个漏斗,转移过去的钱多半漏掉了。
公孙主任曾经建议堵死三产公司的漏洞,以便尽快填平金库的空头。
然而领导却说:
“多几个人粘上不是坏事,这叫摸黑走夜路,净是鬼就都不打火把。”
因此就把不少人都牵扯进来了。但是知道内情的只是少数,很多人都是迷迷糊糊淌进了这股浑水。
公孙主任越来越害怕。他找过唐莲副行长,唐莲副行长说:
“有这根绳子捆着,倒不怕各人一条心。即使打几下骂几句,至多哭喊两声,倒不怕反叛。”
公孙主任满心希望护生副行长能够出面说动领导,赶快想办法平账。护生副行长却说:
“账一天不平,就是一天安全。哪天把账抹平了,你我就活到尽头了。”
后来护生副行长没有能够接任行长,公孙主任更加惊慌,担心杜光震这个外来户要突击查库,那样一来就正好揭开盖子来个瓮中捉鳖。
他急忙去找护生副行长,叫他赶紧想办法。护生副行长胸有成竹说:
“杜光震是要从维坤市长手中抢回商业银行来,交还给总行的杜德乾,可不是要抢个水雷抱回去。轰一声炸了,炸着谁还不一定哩!我量他不敢去碰,指不定还要帮着填平这个账哩!”
公孙主任仍是惊恐不安,再找唐莲副行长,唐莲副行长笑嘻嘻说:
“平地走路各人顾各人,陡坡险道上就得人人相互搀扶着。非有那种犟脾气的人要一个人走,也得小心点看着脚底下。”
公孙主任再次去找领导,希望领导赶紧想办法。可是领导突然变了脸,竟然说:
“记不得有这回事,印象中没有这回事。有我签字的东西吗?拿出来看看。”
当时没有作出库登记,只是王枝枝、厉德如和公孙主任三人提了现金出来,然后白条顶库。
当时公孙主任就提醒说要办个手续,护生副行长责备他脑筋出了毛病:
“落下字据,跟明白做账有什么两样?这是考验你们的时候,对领导是不是忠心耿耿,就看能不能为领导排忧解难!”
公孙主任深恨自己,当时只想巴结讨好领导,而不顾自己的安危。
待到他明白应该为自己预备一条退路时,谁也不肯补办手续了。
所幸光震行长并不追查此事,公孙主任只当是应验了护生副行长的话:
“量他不敢去碰,指不定还要帮着填平这个账。”
可是一个月前,吉离副行长突然找他去。先谈营业部的工作——公孙主任名义上还是营业部主任,后来说:
“徐红成副主任主持营业部的工作以来,各种关系基本上理顺了,只有一件事要等你来亲自梳理,那就是金库的账。”
公孙主任立即就明白,吉离副行长是有明确指向的。
他装着镇定自若,但精神逐渐接近崩溃了。
他想一死了之,又担心其他人合伙将罪行全部推在他身上,扣他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他想去坦白,但是坦白后也是死路一条。而且未必能够将主谋和同伙牵扯出来。没有字据呀,人家可是几张嘴!
他说一生做得最愚蠢的事不在于此,而是在于把自己的成长寄托在腐朽上,就像那木耳,以为朽木能够给它带来营养,却不知道从此就不能脱离腐朽。
公孙主任沉痛地说:
“都是当面交办的事!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应该使用点手段牢牢栓住领导,还以为替领导承担风险就叫忠诚……”
他突然泣不成声,竟至于泪流满面。
苏欣老师在旁边神情木然,细声说:
“我们无牵无挂了,何不趁现在还活着,就活一天享乐一天呢?苦苦折磨自己,于事无补还让旁人陪着伤痛。”
公孙主任突然发怒:
“横竖没有退路,那就只好将功赎罪了!”
苏欣老师淡淡地说:
“现在奉行‘同伴相舍理论’。什么意思呢?两个人上山遇到老虎,高个子拔腿就跑。矮个子说,你还跑得过老虎吗?不如我们一起来对付老虎。高个子说,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得比老虎还快,但是一只老虎不会同时吃两个人,因此只要比同伴逃得快半步,就有可能脱身。”
公孙主任突然笑,笑声怪异。忽然又流泪,要贵先生吸取他的教训……
贵先生不知道该怎样劝慰他们,只是感到害怕。
大家沉默寡言坐了一阵。
尽管没有话说,但是能够感觉到,这时候他们特别需要陪伴,贵先生便不好意思拖香香回古集去。
一个人回古集后,贵先生始终心神不定。
常常是莫名其妙地焦虑烦躁,后来就是惊恐。那颗心时常悬吊起来,有时脑袋里突然空无一物。
这样的情绪变化以前也发生过,但是没有这么强烈。
他惊恐不安地对高点说:
“怎会觉得要出大事呢?”
高点问:
“工作上的事你思虑过度了吧?”
贵先生不肯说公孙主任的事,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阵,香香打电话回来,叫贵先生去崦嵫劝劝公孙主任。她说公孙主任不正常了,到处说领导的坏话,还去威胁领导。
贵先生说,不了解究竟有些什么样内情,他怎么去劝说呢?况且光震行长已经说过,要他和公孙礼划清界限,因此他一定不能卷进去。
他叫香香也回来,免得受牵连。香香却发了怒,说这时候怎么能够抛弃公孙夫妇!
如此过了一阵,似乎还太平。
这一天突然接到吉离副行长的电话,说公孙夫妇和香香出车祸了……
贵先生奋力一砸手中那只半截砖头样的大哥大,惊心动魄地吼了一声,就一头冲出门,也不叫司机,争分夺秒地拦上一辆车就直奔崦嵫。
半岛公园门前停了不少车,到处是人。
贵先生恍惚记得有人说公孙主任死了,苏欣老师被人送进了医院抢救,有人看见香香被人拖进肇事车带走了,下落不明……
他发了疯寻找香香,光震行长叫人把他架走,派人看护好。他奋力挣脱出来,冲进一辆出租车,将随身的钱全部掏出来,颤抖着说:
“帮我找,只管找,多少钱都行!”
出租车司机耿介在崦嵫当了十年兵,退伍后回老家找不到工作,再到崦嵫来靠战友们帮忙凑钱买了辆二手车开出租。
他是个性情中人,见贵先生有难,侠肝义胆说:
“兄弟,你放宽了心,哥哥陪定你了!”
一路寻找,跑遍崦嵫大街小巷,全无香香的踪迹。
贵先生接近崩溃,瘫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耿介说:
“这样是找不到的。”
贵先生固执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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