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我却孤孤单单地走在异乡的街头,一种失落感顿时袭上心头。想起母亲的饺子,那皮薄馅多、咬一口满嘴流油的饺子啊,是我从小最爱吃的。当我告诉母亲自己要去拉萨、票已买好、明天就走时,正在整理绣花被子的母亲直起了腰,把那些红的绿的花的嫁妆抱进柜子里,去街上买了很多药片给我装在背包里。母亲,忙碌了一个夏天,剪了各种喜字,以为我要嫁人,以为我从此就安定了。突然的一句话,让母亲收起了所有的期盼,重新开始担忧。
哪个孩子,不是娘心里最深的牵挂呢?
一个人,拖着红红的皮箱,孤独地站在站台上,望着长长的铁轨,想着火车为什么还不来。从小就喜欢走在路上的感觉,幻想着长长的铁轨一直延续下去,没有尽头。
藏婚(11)
给明发了一条短信:我走了,请另寻归处。便扔了手机卡。
一个人的世界,难道就没有花开吗?
我没有勇气面对他,这些年的挣扎,彼此都已疲惫。是的,他说会娶我的。好好,我一定会娶你的。然而,那个娶我的日子却一直遥遥无期。他没准备好,我也没有。所以,我走了,继续下去的结果只能是让自己体无完肤。
我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迅速地穿过小巷。在昏暗的路灯下,不时有两三个藏族男人吹着口哨走过。
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是不是都要伤感?反正我是这样。一个人的公寓里,冷冷清清除了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有生命的迹象。是不是要重新找个房子?找个有阳光的、温暖的地方?
工作是顺利的,一周的策划工作,两天就可以完成。剩下的时间就是待在屋里什么都不干,捧着杯子发呆。窗外不时有鸟飞过,孤单的,叫声凄切。然后,莫名地自己就哭了,心空荡荡的如这屋子一般,没着没落。
老板偶尔会叫我去吃饭,说一些奉承好听的话。如你实在太漂亮、你的身材很好、你的眼睛好大……我总是一笑而过。从我十五岁起,这样的话天天听,年年听,早没了新意。
常会想起超,我的第一个男人,曾经想跟他一起来西藏,一起过完今生所有的日子。最后,却仍是想想罢了。至今多少年过去了,超已开始模糊,自己反倒一个人来了,行走天涯,形单影只。
我常在午夜醒来,却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房间越来越大,心却越来越空。
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偶尔去一趟公司,看大家都在忙着,独自己无事可干。中午吃饭时,人家闲聊似的问起我的年龄,当告诉人家我二十八岁、还没结婚、自己的身体自己作主、相当于机关单位的副处长主持工作时,人家哈哈大笑,问怎么会是副处而不是正处呢?我说我是女人不是处女但没生过孩子相当于副处。于是别人更加哈哈大笑,说为什么不结婚不生孩子呢?
这样的话却不好回答了。是啊?为什么不结婚不生孩子呢?如果我一个人可以结婚可以生孩子的话,早结二三十遍生二三十个孩子了。但凡在我这个年龄的女子,是不是都有了一个家、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个体贴关心的老公,晚上睡在一个有力的胳臂上,中间夹着那个叫着妈妈的宝贝儿,从此就安了心安了身,守着那个家那个男人一生一世。
我却是没有的。
想起明,那个被我霸了很多年的男人。我们曾经只是朋友,如哥们一样搂着对方的肩在街上逛,彼此争抢一个烤红薯。他跟我的女朋友上床我跟他的哥们厮混,彼此看着一场场的恋爱一场场的失败,年岁渐长忧伤也渐长。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从某个男人的屋里搬出来时,明开车来接我。在小区里一起走过那长长的、暗暗的绿*时,他突然抱住我说,好好,让我照顾你吧,让我疼你吧,别再流泪,别再流浪了。
于是跟明牵了手,一起出席朋友的聚会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他也给我送花、也给我买衣服、买化妆品,在晨光熹微时疯狂地*。朋友家人一片欢欣鼓舞,以为我从此定性了,从此一生安稳了。
直到有一天,女朋友说她还爱着明,怀着他的孩子问我能不能让了她。
拿去拿去。我大方地如此说,心竟没有一点痛的感觉。
明说,好好,我不会再跟她有什么瓜葛,你放心吧!我只要你。
藏婚(12)
我却是不想要你了。我这么说,那晚没再让他碰自己。明开始努力地做家务、努力地讨好我的家人,陪我母亲做饭,陪我父亲下棋,给我的侄儿们买衣服、买玩具……
然而我却是日渐忧伤。我总是这样,太过具体的幸福让我害怕,觉得那不真实、不切实际。从熟悉中寻找陌生在陌生中寻找熟悉,具体化的生活里我找不到自己,只能把自己剥离出来,一个人独自舔着伤口。
明是感觉到的,从他看我的眼神能感到他的担心。他越发疯狂地索取我的身体,每一次都说好好等等吧,我会准备好的,我们会结婚的,说着说着无力地趴在我身上,他的眼睛里是我的绝望我的眼睛里是他的忧伤。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有激情的*,如完成任务一般无聊透顶。
索然无味,一切都那么苍白。
当你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兴趣时,还能干其他的吗?我是不能了,如行尸走肉般、没有灵魂地在城市里飘荡。
要想让这具肉体继续活着,就得给它找个理由。
那天早上,女朋友在院外等我,等了一夜,头发上落有白霜。她说,好好,你让我吧!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没办法了,总得给他找个爹啊,明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我来到了拉萨。
我前世是不是干了坏事,今生才遭此劫难。每一个白天都光鲜亮丽,每一个夜晚却伤感惆怅。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人的我是这样一副面孔,仿佛是中了什么魔咒似的,有人时我美丽如天使一般,无人时却是被人虐待的灰姑娘。
初到拉萨,我并没有满城逛,而是单纯的两点一线,慢慢地抚慰自己的伤口,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常在午夜醒来,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满天的星斗仿佛伸手可及却又遥远得用光年计算。如我的爱情,虽在眼前,却越走越远。
一个人的日子能干些什么?当然不可能如父辈那样以看络就是我无所不能的老师。
不过我这个年龄是不需要老师的,我需要金钱和男人。花开正盛的时节,如果连只蜜蜂都没有,是不是也太寂寞了?于是我开始了拉萨的泡吧生活。
在拉萨,游客喜欢去的酒吧大都集中在冲赛康和八廓街周围。来此旅游后又不愿意再离开这里的人们,想找个糊口而灵活的事儿做,于是他们便租一间民房,无所谓巷深巷浅,取一个特别的名字,弄一些独具特色的家具,这样便成了一间酒吧。这样的一个小酒吧,发不了财也饿不死人,养活自己再养活一两个人足矣。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都是在这样的酒吧里度过的,听别人的故事也讲自己的故事,跟陌生的男女说一些暧昧的话,做一些暧昧的事。都是成年人,自己的身体自己作主,只要你能找到感觉,不用担心责任和义务,放下以往的一切,没有学历、教养和道德的约束,发现日子换了一种颜色也是可以过下去的。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看过六世*仓央嘉措的介绍,这个生在佛门却向往红尘的情僧,他的诗篇至今还在西藏各地经久不衰地传唱着。我心里千回百转着的《那一天》,每个醒来的深夜都会让我泪流满面。期待着有那么一天,也有这样一个人让我顶礼膜拜。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藏婚(13)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能与你相遇;
……
因为仓央嘉措,我去了玛吉阿米。传说,这里曾经是他约会情人的地方。不管这是真是假,仅《那一天》就足以吸引我去探寻他的足迹。坐在靠窗的位置,我要了啤酒慢慢地喝着,看那留言簿上各种文字表达出的同样情感:舍不得拉萨,舍不得这里。我拿过笔,在上面写下这么几句:仓央嘉措,我来找你了,在此等你,永生永世。然后看着那几个字大笑,然后灌了一大杯啤酒进肚。
永生永世,这世上还有永生永世吗?
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别人又如何会信?
喝了多少瓶啤酒?我没有数过,只知道桌上堆满了空瓶子。我趴在桌子上,仿佛看见那些瓶子变成一张模糊的男人的脸。我总看不清男人的脸,总记不住他们的样子。什么时候能让我记住一张脸,哪怕那张脸不够精致,五官如饼也好啊!总比没有记忆、一片空白来得实在吧?
我拿过一瓶啤酒,倒上,喝。
迷茫的时候我喜欢喝酒,而不是抽烟。我见过女朋友们抽烟,那细细长长的香烟夹在纤长的指间,吸一口,从红唇间徐徐吐出,含有淡淡烟草味的轻烟就弥漫了整张脸。那样子,就像一个忧伤、美丽、优雅的旧上海富贵女人了。我也尝试过把自己变成忧伤、美丽、优雅的旧上海富贵女人,但总让烟呛得自己几天都不舒服。还是算了吧,吸烟的优雅女人看来这辈子跟我是无缘了。无所谓,我还有酒啊,酒一样可以让我忘掉一切。
倒酒,喝。
侍者送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指了指我的身后。
回头看了一下,一个黑黑的康巴男人正对我笑,两排白白的牙齿闪着亮光。
你笑起来很*,牙齿白白的,可以去拍牙膏广告。我说完便转身,喝光了那杯热牛奶。
接下来干什么?
倒酒,喝!
然后,那个黑脸的男人拿着大大的啤酒杯过来了,把我面前的酒全倒进他的杯子里。我傻傻地看着面前的酒杯变空,然后盯着他问,我的酒呢?
他向侍者打了个响指,说,再来一杯热牛奶。然后看着我问,叫什么名字?
燕子。我随口说。
一杯牛奶又放在了我面前,热腾腾的,我的眼睛开始发热,没有预兆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大颗大颗地滴在牛奶里。我端起杯子,把自己的眼泪和牛奶一起喝干。
是怎么出门的,怎么走下那高高的直直的木梯?我讨厌那梯子,那么窄那么陡,硬邦邦的走起来极不舒服。为什么不能像北京上海的咖啡屋那样搞得精致绝伦加点颓废的美丽?这夜啊,清凉如水;这月啊,如冰如镜。我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靠近身旁那个温暖的怀抱。
他脱下外套裹住了我,把我扛在肩上,大步走着。那条千年的青石板路在眼前一点点退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悬空了看它,还有长长的影子,淡淡的月色,静谧而安详。
走过了长长的巷道,进了一个黑黑的院子。上楼,听到楼梯咚咚的响。然后他推开一扇门,把我放在床上。不,是放在榻上。他给我脱了鞋,脱了衣服,把我粗暴地塞进被子里,我已醉眼蒙眬,只感觉温暖的身体覆盖了我,一张唇合在了我微微颤抖的唇上,严丝合缝。从来不曾想两人的身体结合在一起会如此和谐美妙。那一晚,我就如飘在拉萨上空的云团,轻盈而绵软,感受着极地的狂欢。听到他一直在说,我不想结婚,我要像你们一样恋爱,要像你们一样找一个爱人,只属于自己的爱人……燕子,你是佛祖送给我的礼物吗?是来安慰我的吗?燕子……
藏婚(14)
我迷迷糊糊地说你怎么不叫我麻雀?我再一次缠住了他。温暖啊!这身体为什么这么温暖?我恨不得把自己融化在他的身体里,让自己冰冷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暖和起来。
没有预兆地突然醒来,头痛欲裂,看自己躺在一个赤身*不认识的男人的臂弯里,惊吓地睁大了双眼。然后迅速地悄悄穿上衣服,逃出了那间陌生的小屋,那个幽静的小院。
一夜的欢愉,就此作罢。
我的白天孤单但不寂寞,我的夜晚热闹却荒凉。
明从母亲那里打听到我的联系方式,说你要保重,等我处理好一切后就回来。我笑笑,你处理好一切我就应该回来吗?你是我什么人啊,便挂了电话。不想在电话里争吵,现在的我连跟他吵架的心情都没有了。才离开那个城市几天,怎么就像几个世纪那么久远,所有的人和事都已模糊不清。明,这个生活在北京、有房有车的男人,在很多小姑娘的眼里是一颗价值不菲的钻石,只是钻石的光芒太耀眼了,让我不敢靠近。我宁可要一颗石头,安安全全却全部属于我。
我开始喜欢上拉萨了,喜欢老城区的青石板路和具有藏族风格的建筑。我常常拿一瓶矿泉水,望着天行走在小巷里。偶尔也掏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拍两张照片,看都不看又扔回包里。我对于自己的拍照技术是有自知之明的,之所以按下快门不过是做个形式而已。在这样的阳光里,走在承载了太多岁月的八廓街,总得干点什么吧。
有那么几个晚上,我常常去旅行者酒吧,喝一杯咖啡或要几听拉萨啤酒。来这里的人很多,有旅游者、“藏漂”,还有很多外国人的面孔。这里的西餐很好,赏心悦目、精致漂亮如工艺品。我喜欢那里的比萨,是一个叫阿健的小伙子做的。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会过来聊几句,陪我喝上一杯酒。阿健说他是学做法国餐的,曾经在北京工作过五年。还说很想自己开个餐吧,或是家庭旅馆。由于在这里上班不拿工资,阿健的工作很自由,常常会在一些旅馆和酒吧的留贴上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之后,就不见踪影了。
也就一周吧,我再去那里时,阿健不见了。给他打电话,他说,好好,我的旅馆开张了,在拉萨河边,晚上炖排骨,你来吧!
我答应前去,并带了一张挂毯作为贺礼。阿健的小旅馆在太阳岛的东面,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用阳光板封了起来,地上铺一些卡垫让人席地而坐,既当餐厅也当客厅,厨房就在院子的一角。
墙上贴了一些阿健在西藏拍的照片,上面写了几个大大的字:世界著名摄影家阿健个人影展。
我笑他胆子大,什么样的名衔都敢往自己身上套。他笑着说做做梦又不犯法。
此时,他正在跟一个叫莲的女网友聊天。莲说她是个瑜伽行者,要那间朝阳有阳台能看见江水的房间,她说她喜欢阳光。我心里动了一下,这个人跟自己有些相像。我从小就喜欢温暖的东西,母亲的目光、父亲的大手、超的身体、明的厨房……一个有着灿烂阳光的暖暖的午后,甚至是一句贴心的话语,都足以慰藉我内心的荒芜。
莲来的那天阿健有事让我去火车站接她,并说要请我吃饭顺便给莲接风。顺便给莲接风?我看着他,就冲他这句话,阿健是个泡妞的高手。不过看在一顿丰盛晚餐的分上我还是去了。我用红纸剪了一朵莲花贴在白纸上,举着它站在出站口,便见一个白衣白裤的女子拖着箱子走过来。只见她长发如丝,细细的眉,黑亮的眼,用清亮的声音说:好好,你真漂亮!华人书香吧bsp;藏婚(15)
莲住进了那个有着大大阳台的朝阳的房间。她跟一般的游人不同,没有一来就兴奋地到处走到处看。一周过去,她甚至没走出那个小院。每次去见她,她都在阳台的垫子上做瑜伽,旁边的小凳上摆着一杯白水。她的身子在阳光下或舒或展,或直或弯,薄薄的布衣逆着光,很好地勾勒出了身体的曲线。我看着她,原来女人的身体是可以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
阿健常常坐在小院里,仰头看着阳台上影影绰绰的莲,小眼睛熠熠闪光。然后对我说:好好,她就像一个精灵,是吗?
我笑他花痴。
此时,另一个来自成都住在阿健旅馆里跳舞的女孩蓉,把一条腿搭在灶台上压着,双手忙个不停,切菜,做饭。
直到有一天,莲打电话说,好好,我们出去走走吧!到拉萨这么久了,总不能浪费了这阳光。
于是我们一起去了旅行者酒吧,莲要了酸奶,我要了啤酒。我们不时还举起杯子碰一下。我问她怎么来了拉萨,她说没什么理由想来就来了,你呢?
我想换个地方便随便选了这里。
这时,莲背后的男人转了过来,看我时眼睛里有些暧昧,我对他笑笑,媚眼如丝。
莲说,好好,别找事儿了。
这日子如不找点事做,还不跟你面前的白开水一样,有什么意思呢?
莲看着我,用小勺搅着面前搁了白糖的酸奶,一边用她特有的柔和嗓音说:好好,我有一种感觉,前世今生,你我肯定是有一种缘分的。看到你,我像看到曾经,看到往昔,看到那些疼痛的青春年华和那些无谓的挣扎。
我心里一惊,手里的啤酒洒了出来,抬头用迷惘的眼神看她。
她继续笑意盈盈,用纤长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说:快乐起来吧,你让我心疼,你眼睛里有太深的寂寞和孤独。
说实话,这个时候我想逃,因为此时我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坐在莲的面前。
我也曾经爱过一个男人,以为那是一生一世,天真地认为牵了手就是一辈子了,以为爱情会和生命一样长久。莲继续说着,可命运自有它的安排,后来经过漫长的沉沦后,我终于学会了安静地生活,学会了不再和自己挣扎,学会了淡定和从容。
可你依然渴望爱情,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我说。
对,那是每个女人心里的一个梦想,但它与男人无关,只和爱情本身有关。做梦是可以的,但不可让梦伤人伤己。
这时,那个男人过来告别并请求和我交换名片,我把黑底红字只印了名字和电话号码的名片递给他,暧昧地向他眨了眨眼。
一会儿,我收到信息:能不能陪我吃顿饭?
我回复:呵呵,这个由你决定。
莲看着我,一目了然地微笑着。好好,你在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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