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从不跟我跳。刚才是因为你们在场,才给了我面子。”她以嘲讽和略带伤感的口吻。“我受宠若惊。想到下一曲还要跟他跳,我就想走。”
“嫂嫂,你们何至于这样?”
索依依避开桂阳雨的提问。
“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这里的期待,就是因为我想我一定会作你的舞伴。啊,阳雨,你怎么会想到!真是怪事——你让我回忆起了一个同学,高中时的同学。他是我们班里的文艺骨干。舞跳得真棒,特别是那踢踏舞。那时国内还很少见,他是从他回国探亲的美国叔叔带回来的录相带里看到的,自己就模仿起来。想知道他的名字吗?”
“你说吧。我可能记不住他,除非我可以见到他。”
“他向我示过爱。”
是什么叫你这样迷恋这样的放肆
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和寂寞交换着悲伤的心事
对爱无计可施
这无味的日子
眼泪是唯一的奢侈
“你回绝了?”
“是的,回绝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我愿重新再来一次。”
“和谁?”
“和你哥哥。”
“那为什么?”
“为的是阻止他当官。我要看看他人生意志绝对受阻时是什么样子。”
“他会难受而死。”
“很好。我会爱他死的样子。紧闭双唇,壮志未酬。”
“他现在呢?”
“谁?”
“那个文艺骨干。”
“听说在美国。”
“为什么不跟他通通电话?”
“你能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吗?”
一曲终了。
“这舞曲太短了。”索依依说。“你觉得呢?”
桂阳雨没有回答。他牵着索依依的手,离开舞池。桂阳河与吉晖则并肩离开。
他们走向他们的包厢。
他们喝着鲜榨果汁。
有个陌生人过来敲着玻璃门。桂阳河示意什么事,可以进来。
陌生人很有礼貌。“桂市长,那边有位董事长想见见你。”
“今天我是来放松的。”桂阳河的话很是干脆。
陌生人一欠腰。“那位董事长是王元材先生,省委王书记的哥哥。”
桂阳河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色,看着这个陌生人。
“好,请领路。”
桂阳河立即站起来,如同他刚才说是来这儿放松时一样的干脆。
索依依啪哒一声打亮点火机,点燃一支烟,既没有看陌生人,也没有看桂阳河。当她惬意地喷出一口烟雾的同时,以桂阳雨才能察觉得出的讥讽表情回看了桂阳雨。吉晖对索依依的表情不以为然地调转目光,注视着桂阳河走向何号透明包厢。
“曲子又来了,你们下去跳吧。我要抽一会儿烟。”
“来吧,吉晖。”桂阳雨站起身。索依依在吉晖面前毫不掩饰地欣赏桂阳雨挺拔的身子,就像是在欣赏一尊万人皆受的雕塑。
“阳雨!”索依依突然叫了一声。“我的轮盘赌运气不错。我不用与我并不欣赏的舞伴勾肩搭背,是不是?”索依依话刚说完,烟支已经插在她的嘴上。她翘起腿,很是自得。
“嫂嫂是什么意思?”吉晖与桂阳雨走出透明包厢时,吉晖问。
“我也在猜。”桂阳雨说。“周华健来了。”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的心疼,
谁是唯一谁的人……
当男声合唱“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吉晖看到索依依离开那间透明包厢,离开了舞厅。桂阳雨此时正背着索依依离开的方向。吉晖的头伏在桂阳雨的胸前。
桂阳雨见吉晖伏在他的胸上,便不再讳忌,抬头朝他们的透明包厢望去。
“嫂嫂不见了?”桂阳雨的惊讶地问。
“上了卫生间吧。”吉晖答。桂阳雨的惊讶令吉晖不舒服。
“你去看看?”
“我上卫生间的时候,你可是让她也来看看我在里面是不是滑倒了昏倒了?”
“吉晖……”
桂阳雨想解释。可是他知道,越是解释,他就会陷入越深的泥潭。于是索性一言不发。
吉晖不动了。他挪了几次,吉晖还是一动不动。她停在舞池里。其他舞伴时不时地撞上他们。吉晖推了桂阳雨一把,不跳了,蹬蹬蹬地上了那间透明包厢。桂阳雨跟了上来。真是够呛,他想。危机当然会过去,可是他得费多大的力气——这是否有必要?当一个人一而再地努力,却只是为了恢复到原初的状态?
“你也要走?”桂阳雨见吉晖收拾起她的小包包。
“你去追呀!”
“吉晖,不要耍弄脾气吧。我这几天够累的了。”
吉晖不理桂阳雨,推开玻璃门,径自出了舞厅。桂阳雨跟了上来。他只想跟着,其他什么都不说。能说什么呢?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吉晖在舞厅门前突然停住了脚步。思想片刻,她折了回去。
“不走了?”桂阳雨跟着好折回来。
“你要我走?我不走了!我等哥哥。”
听着吉晖的这句话,桂阳雨觉得酸溜溜难以下咽。是的,这也不必说什么了。
“哥哥在与他认为关要人物会面应酬呢。我们还是走吧。”桂阳雨提醒。
“要走你先走。”吉晖说。
“你说什么呀。”桂阳雨想发作。
“你也受不了了吧?这种感受是相同的!”
“什么相同?”
“你不要装腔作势,桂阳雨,你的心里很明白。”
“吉晖,我想,我是说,有些事,怎么说呢,比如下了一场小雨……”
“我不想听。”
“好吧。好吧。比如下了一场小雨,其实并不是大雨……”
“你要说什么?直截了当。”
“算了,反正只是一场小雨。好吧,我陪你等哥哥。走,还是进我们的包厢吧。”桂阳雨亲热地推着吉晖进了包厢。“你先等我,我去叫他们拿开心果。我知道你喜欢吃开心果。等我。”桂阳雨说着,在吉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桂阳雨回来时,吉晖正看着舞池里的人舞步与舞姿。
“叫个开心果要这么长的时间?”
“我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要不,我们到外面去走走。夜色温柔。”
“哥哥怎么办?”吉晖问。
奇怪,刚才吉晖提起哥哥,让他很不舒服,现在他没有这种感觉了,觉得很平常,就像姐妹兄弟间问爸爸上班怎么还没回来,妈妈买菜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一样的日常生活性。
“好吧,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桂阳雨不想动了。为什么不在这里好好地坐着呢?他感到疲惫不堪。为什么不好好地坐着,好好地休息?
“阳雨,我们是不是可以向哥哥提出那件事了?这事可要早点搞定,我们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了。”
“什么事?”
“世纪大道。方案已经通过,招标马上就要开始了。关键在招标。我们冲出去,是一匹黑马,哥哥绝对想不到,会让他大吃一惊!可是黑马往往能成功。据我所知,招标背面的活动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很多人已经在试探了。”
“你手上既没有工程队,也更没有建筑公司,你开什么玩笑。”
“我的舅舅——他可以马上到当地注册一个建筑公司。他是我妈妈同父异母的哥哥。我问了妈妈,妈妈说他现在正在泉州和福州马尾搞工程,你说巧不巧?这是天意,阳雨。我跟他通过电话了,他说他很了解福建的建筑行情,他在福建也有一定有关系,如果哥哥这边能助一臂之力,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噢……”
“噢!?——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吉晖,我对这事,真的,真的不是有兴趣。”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的大记者?!”
“你要是觉得合适,你向哥哥提出来吧。我觉得这也是可行的。为什么非要我参与呢?也许没有我的参与,事情会进展得更加顺利——我是说,你向哥哥表达你想要的,和我们两个一起向他表达,我觉得效果不会有很大的差别。”
“你想让它黄了是不是?”
“你叫你舅舅过来竞标吧。我们能做什么?”
“装什么傻!——阳雨,你怎么能这样?你想想,我们从洞州回上海,这短短两个月时间,啊,两个月都不到,我们就可以拥有两座宽敞的住房——你想过没有?我这些天,想的就是这个——为了获得更多内幕性的东西,刘丙中已经被我玩于掌上——”
“玩于掌上是什么意思?”桂阳雨不无讽刺。
吉晖听出桂阳雨话语的含义,但是她对此驾轻就熟。
“那就是说,他把最重要的情报,比如哪些建筑公司最有可能中标,他们的手段是什么,他们的背景如何,他们的资本多少,他们的资产结构怎样,他们做过哪些工程,唱标时他们大概会出什么样的价码,我全有了。我知道怎么样击垮他们。”
“他得到了什么?”
“谁?——你说刘丙中啊。他什么也没得到。我能让他得到什么?你没有见过他——他一直想见见你——庹维中,你还记得吗,他跟庹维中长得差不多,那样的人从我这里能得到什么?”庹维中,桂阳雨认识,考试很能干,给吉晖写过三十六封情书,情书写得相当的漂亮,上海话与普通话在信中杂陈生辉,是现代大学生的情书经典,不知为什么,第三十六封以后,他突然不写了,庹维中的最大失败,就是长着一脸的蠢相。吉晖得意地一笑。“再说,他敢吗?我是谁——市长的弟媳妇——他提起市长,总是战战兢兢。其实,他所以向我透露那么多的内部隐情,还不都是我的身份?我换成是一个普通员工,能得到那么多的情报吗?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不要在这事上犯傻。可能吗?他又不能左右谁是否中标的。那是哥哥!我没让刘丙中知道舅舅的事。你认为需要让他知道吗?多一个合伙人,就要多付成本啊。”
“必要的成本你还是要付的。”
“跟我一块向哥哥提起这事吧,让哥哥来看怎么办。如果哥哥同意舅舅参与此事,再商量是不是让刘丙中也参与进来不迟。你说是吧?我让舅舅过几天就过来。好吗?”
桂阳雨看着吉晖。
“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安排。”桂阳雨说。他往沙发上一倚。这样放松多了,舒服多了。就这样吧,让我闭起眼睛。
逃跑吧。从这里逃跑。跑到因为中标而得到奖赏的上海的一座公寓里。一阵晕眩。
“你没有让我失望,阳雨。我真的很爱你。我怕有人把你从我这里夺走。”
桂阳雨微微睁开眼,看着已经坐在他身边的吉晖揉着他的大腿,搓着他的手掌。
情欲,你是多么真实。你同权力、财富一样,注定要飘散,注定要被岁月擦去痕迹,可是此时,你如此集中,如此强烈,叫人如何是好,如何回避?我们为你所苦,为你所幸,此时难渡而强渡,此地无门他地门何在!
知向谁边?
“你的手机。”吉晖推推桂阳雨,提醒他他的手机响了。
“我在卫生间……”是索依依的声音,微弱无力。
“吉晖,跟我来,快!”
女士头像——卫生间。
里面有五间小隔间。三间的门微敞着,他扫了一眼,里面没有人。他推了一间关紧的门。
“嫂嫂!”
里面尖叫了一声。不是索依依的声音。只剩下最后一间。
“嫂嫂!”
里面没有应答。可是刚才他推动的隔间里的女人大声地叫喊了起来。
桂阳雨干脆爬上隔板。索依依躺在地上。女人尖叫着冲出卫生间。
桂阳雨踹开门,吉晖跟了进去。桂阳雨扶起躺在地上的索依依。吉晖帮忙将索依依扶上桂阳雨的背部。桂阳雨背起索依依。
他们往外走。
“我去叫哥哥!”吉晖说。
“别去!”桂阳雨喘着气。“你想闹出个爆炸新闻呀?这里谁不认得他?”
在渡假村内,他们拦了一辆计程车。
“去哪里?”司机问。
“我们去医院吧。”吉晖说。
桂阳雨若有所思。
“嫂嫂,我们去医院吗?”桂阳雨伏在索依依的耳边。
“不去。我已经吃了药……让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索依依倒着头在桂阳雨的胳膊里。
安顿好索依依,桂阳雨感到精疲力竭。
“嫂嫂她怎么啦?她到底是什么病?”
“没什么。她现在在写一个剧本。我想她的神经太紧张吧。她刚才吃的是安定。”桂阳雨搂着吉晖下楼。
桂阳雨的心里很不踏实,索依依吃的很可能是毒品。但究竟是什么毒品,他并不清楚。他在想是不是应该让哥哥也知道这事。他到过戒毒所,看到过毒瘾深入骨髓的人是什么样子,如果索依依有吸毒的话,目前还不十分严重。如果严重了呢?他自己是否可以帮助可以挽救的嫂嫂转向正常?
寻求安慰——诗帮助不了她,剧本也帮助不了她,她现在转向了毒品。这是一个人的精神逻辑吗?
“你又怎么啦?”吉晖见桂阳雨半死不活的样子。
“没事。我冲个澡就好了。舞池那声响,我猜是不是把我的脑震荡坏了。”
桂阳雨躺在床上,静静地。冲完澡的确好多了,来了精神,大脑不再昏昏浊浊,于是他拿出索依依的诗集。他想着诗集的作者此时正沉沉入睡,而她写下的诗句却在他眼前鲜活倾诉,一种异样的感触传遍他的全身。好像是施了魔法,他每读一句,索依依的形象就在他面前出现,她像是诗的引导者,又是诗的破坏者。
“你看的是什么书?”在浴缸里泡出来的吉晖问。她走向沙发。她擦着尚未干好头发的姿态很美。可是此时,桂阳雨的心思在诗上。
“诗。”
“诗?”
“诗。”
吉晖从沙发上看着桂阳雨。她像是在重新认识面前的这个小伙子。也许她以前对他并不了解?还是他有所改变?她把沙发拉到桌沿。她坐回沙发上,把腿伸向床铺。她的脚趾时不时地拨弄一下桂阳雨的大腿和小腿,也拨弄他的脚趾。
“怎么回事?”吉晖问。
“你想说——?”
“我说你手上的东西。”
“我有病的期间喜欢上它们了。”
“可是你有病的时间里没有这几本东西。我们也没有带这几样东西来。你什么时候买的?”
“一个朋友送的。”
“谁?”
“我不是去书店吗?我在书架上看到……”应该说谁呢?来个外国的。“狄更斯,是狄更斯,就是写那个《雾都孤儿》的作家的一本诗集,我想是不是跟电影一样有趣……”
“狄金森吧?我的一个中学老师提起过这个名字。”吉晖说。
她的一个中学老师?语文老师还是英文老师?为什么记得这个名字,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的话?也许她与那个老师曾是师生恋?
“狄金森?我记不清了,也许我是我的习惯性思维把它看成是狄更斯……管他是哪个呢……反正这时有个女子靠近我,问我读诗是吗,我说随便看看,她说她是个诗人,她出的集子卖不出去,问我是不是能买下她的诗集。我说可以。所以,我就买下了。”
“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为什么?这和长得漂亮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长得漂亮你才读她的诗,否则你为什么要读诗?”
“你说得对。她长得不错。白白的,苗条,很敏感。”他形容是索依依。但他不敢再形容了,否则一定出纰漏。
吉晖夺下他手中的诗集。
“希希?”
“这是她的笔名。”
“她给你留下地址了,电话了?”
她把诗集扔给他。他拾起。他不喜欢她扔诗集的动作,虽然作为动作本身,作为一个姿势,曾经深深感动过他。人的某个动作是否最终不再具体,而上升为一种概念似的东西?
“为什么?除非我向她要。但我没有。好了,让我读几首。有几首写得不错。语言是很奇妙的。只有读了诗才明白语言的奇妙。”
“你不要让我吃惊好不好?”
“让你吃惊?读诗为什么会让你吃惊?”
“放下。”吉晖娇嗔。
吉晖的命令总让人伏首贴耳,可是今天听起来为什么就没有往日的感觉奇特呢?
“让我再读几首。”他以央求的口吻说。他平常便是以这种央求的口吻说话,觉得很自然,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表达有点矫情。这是他意想不到的。
“放下!——抱我上床。”
吉晖的脚在空中摆动,伸直两手,眼中荡漾着脉脉波光。
桂阳雨听从了。他听从了她,也听从了自己。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奇特的感觉。
桂阳河开门进大厅时,吉晖从床上迅捷地爬起来。
“哥哥!”
桂阳河正走向楼梯。他进来时,是看了桂阳雨的房间的。他想问他们怎么那么早就走了,可是见他们的房门紧闭。
他看见吉晖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跑出。天啊,这是上帝才造化得出的身材与步态。花点子睡衣,披肩的长发,光着脚,性欲满足后的滋润。
客厅的灯光如同烛火,将这个美人的身坯变幻成层层影像。
“我收到了你发的短信。对不起,我总是身不由己。阳雨呢?也回家了吗?”他陪王书记哥哥的时间并不长。那时,王元材正打算离开舞厅。他陪王元材到宾馆,为他安排抚身人选。王元材像是到了发情期,只想赶快找个人。安排完此事,他自己像是受了传染,也要了一个女孩子替他按摩。他以为自己会跟她发生关系,没料到当她的手在他身上按摩时,他一点劲也提不起来。在按摩室里,他差点睡着了。
“他睡了。”
“好,你也睡吧。你真是迷人,我为弟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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